立夏的前一天,榆木先生回老家种地瓜,下午回来时,带回来一袋槐花。打开袋子,室内顿时香味弥漫。花香有点浓,浓的上了眉头又上心头,让人有点头疼。就是这久违的让人头疼的槐花香,按下了时间的暂停键,把我的思绪倒带到了上小学的时段。
在上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我们好几个村子的孩子就被合并到一个被称之为“完小”的学校里。“完小”离我们村约有三里地之远。我们村在“完小”上学的,除了我一个女孩子外,还有几个男孩子。所以,上学放学的路上,偶尔和几个男孩子同行,大多数是我一人独行。
对我而言,一人独行,不仅不觉孤单,反而有一种自由放飞的感觉。我可以随意地停下来看麦田翻滚的麦浪,随意地欣赏路边的小花,可以一个人专注地在路上构思每个周五要上交的作文,欢喜地、还有点小小不安地期待着老师拿着我的作文当范文读。总之一个人的世界是自由的、快乐的。以至于到了初中,老师常说我,“你是一个喜欢独来独往的孩子”。
那时的我对于自然的关注已经让我忽略了一个人上学的孤单。
但对于母亲而言,却常常是放心不下。
记得那时我们村的东头,是一片槐树林,林子边上有条路通向村外,我们上学放学就走这条路。
每当放学的时刻,母亲就常常站在一棵槐树下面,一面和邻居聊天,一面向路上张望。
在槐花盛开放香的时候,那香味总是浓得让我感到有点头晕,甚至头疼。尤其是中午放学和午饭后上学的时候,香味合着暖融融的日光,更加浓烈。那种香味,通过鼻腔,融进血液,随着日月的延长,永久地刻进了记忆。
我不太喜欢槐花的飘香,但看着那满枝的束束白花,心中却总是莫名地滋生出一片希望,并且那希望还闪着亮光。对于年纪尚小的我来说,并不懂自己具体的希望是什么,模模糊糊、懵懵懂懂中就把老一辈的希望当作自己的希望——好好学习,考学走出去。
一天放学走至村口,看到母亲在那棵槐树下,一边和邻居聊天,一边撸着槐花。她头上槐花盛开,手中槐花鲜亮,那一幅画面,让我忽然觉得,我从那白花花的槐花里读出来的希望,其实就来自母亲的心底。
是的呢,我怎么能不是她心中的希望呢。
我自小成绩不错,是老师眼中有前途、有希望的孩子;在我们的大家族里,也是同辈份兄弟姐妹中学习最好、最有希望走出来的一个。
现在回首,的确如此。我是同辈份兄弟姐妹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走出来的秀才。
我走至近前时,听到母亲和邻居说:“一听到孩子们在路上的说话声,唱唱闹闹的声音,就知道孩子们快到家了,就安心了。”
那时有个男孩子特别喜欢在放学的路上高歌。
上了初中,我就开始住校了,一星期回家两次,周末回去一次,周三中午再回去一次。
记得一个周末返校后,我一个女同学说,今天我小姨教了我一首歌,我教给你唱。
歌词的开头是:
“白茫茫那个十里香,
哨所的槐花开正旺,
一群群蜜蜂甜透了嗓
来去匆匆把歌儿欢唱
……”
后面的歌词我已经忘了。
教室前的空地,是我们课余时间放声歌唱的舞台。那时的我俩唱得无所顾忌。我嘴上唱着,脑子里闪现的画面就是我们村东的那片槐树林,那白花花的有点闪光的希望,和在树下等我回家的娘。
槐花开,年年开,但槐下等我的那个身影在我的目光中出现的次数是越来越少了。
高中一个月回家一次。外出求学的日子,是半年回家一次。一到回家的日子,母亲就在家里准备下吃的喝的,等着我了。
斗转星移,日升月落,村子东头的那片槐树林变成了庄稼地,树下和母亲聊天的邻居有的已经离去。
很多次,我让母亲和父亲到城里生活,她说什么也不肯。说,房子有人住,就有人气,没人住,会坏的很快。再说去你们那儿,谁都不熟,还是呆在家里吧。我现在能动,身体还好着呢,在家就挺好。
无论我说什么,也是不去城里的。
的确是呢,母亲的心态是想得开看得开,所以身体还比较康健。但岁月挡不住的,还是白发增多,腰也有点弯了。
有次放假我回去,早上正准备吃早饭的时候,一个婶婶过来串门。
“听你娘说××回来了,我过来坐坐。你娘经常念叨你,有时间就回来多走几趟。”
婶婶叫着我的小名说。
听着婶婶的话,望着碗里的早餐,我泪染双眸。
曾经,母亲希望我像个风筝一样飞走,飞得越高越好,回头,却又挂念着飞走的我。
曾经,母亲常常抱怨我干活不及别人家的孩子,说,谁家孩子几岁就能帮她娘涮锅洗碗了,但在家却又极少指使我去干活。也许在她的内心深处就是希望且相信我学习优秀,走出农村,成为一个能让她感到骄傲的孩子。
曾经我灿烂地想象,我要让自己努力的力量,为她的人生增光添亮,带她走出那个四方的小院,带她走出那个偏僻的小村庄,带她看看外面的好风光。然而人至中年,摊开我的双手,却倏然发现,至今都没能为她绘出一个五彩的光环,让她在人群中闪亮登场。
看着她容颜老去,腰也开始变弯,不得不感叹,时光都去了哪里?
一树槐花,童年里盛开
开出希望,开出幽香
幽香了故里,也幽香了游子
那一树槐花,在童年里盛开,在中年里盛开,也望在老年里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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