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的最西边住的是我二伯家，说是二伯，但并不是我爸爸的亲兄弟，都是爷爷辈的关系，基本上整个村子都是沾亲带故的。
二伯有两个儿子，还有一个疯婆娘，大家都叫她甜芳。甜芳整天疯疯癫癫的，嘴里一直自言自语，每次我上学路过她家门口，她都会倚靠在大马路的电线杆上嘴巴里嘀咕个没完，每次我都被吓得丢了魂一样地跑开。
她虽是个疯子，皮肤却白嫩得让人羡慕，最让人记忆深刻的是她那头没有一点杂质的白头发。
从我记事开始，她就一直疯疯癫癫，头发花白。推算过来我刚记事那会她也就三十出头一点吧。我很好奇，怎么这么年轻，头发就全白了呢？后来从我奶奶那里知道了事情的缘由。
听说以前甜芳是村里数一数二长相标致的，人又高又苗条，皮肤白皙，完全不像村里那些五大三粗的妇女们，倒像是城里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拿到现在来说那就是村花一枝。这一点我不怀疑，但从她两个英俊帅气的儿子身上就可以见分晓。甜芳比较文静，说话柔声细语，很讨男人的喜欢。当时村上有很多爱慕者，我小姑爹就是其中一位。
我这位小姑爹，长得英俊帅气，跟甜芳确实很登对。当时我小姑爹和甜芳都没有结婚，彼此心生好感，但是那个年代，没有自由恋爱，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后来他们没能在一起，一个嫁人一个娶妻，但两家隔得很近。
我小姑爹的老婆是个名副其实的悍妇，又高又壮，说话嗓门特别大，村里人都称她大喇叭。她心眼小，眼里容不得沙子，我小姑爹也怕她。大喇叭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甜芳和我小姑爹的事，就一直耿耿于怀，想伺机报复甜芳。
说来也巧，他们两家的地被分在一起，每到耕种或收割的时候，两家人都会打照面。每次大喇叭注意到小姑爹偷瞄甜芳的时候就气不打一处来。终于大喇叭等来了机会。有一次去田里拔草，她见自家田埂上多了很多已经拔过的草，她便把这个事赖到了甜芳家头上，认定了就是甜芳家干的。于是拿上家伙，喊上两个儿子就直奔甜芳家去了。
到了甜芳家门口，见她家里只有甜芳一人，大喇叭更是张狂，上去就是两个大嘴巴，然后让两个儿子把甜芳按在地上，她拿葫芦瓢从茅厕取了一瓢粪水，对着甜芳的嘴巴往里灌。甜芳拼命挣扎，奈何大喇叭的两个儿子跟她一样又胖又壮，甜芳瘦弱的身躯根本招架不住。粪水就这样一口一口被灌了进去。
邻居们听到动静都赶了过来，看热闹的居多，有几个不忍看下去，就去劝大喇叭，让她停手，可她哪里听劝。一直灌得甜芳不醒人事，她可能也怕出人命，就停了下来，找个水龙头洗了洗被弄脏的手和衣服，就带着两儿子骂骂咧咧地回去了，留下甜芳满脸污秽一动不动地躺在那。
有邻居去田里告诉二伯家里出事了，二伯紧赶慢赶地跑了回来，听邻居们说了大概，他气急败坏想去找大喇叭算账，但被邻居们拦了下来，让他赶紧先给甜芳洗洗干净，等她醒来再说。
听说甜芳昏迷了两天，醒来之后头发就全白了，人也疯了。后来二伯有去大喇叭家闹过，大喇叭知道自己闯了祸，给了几千块钱算是慰问，后来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我问我奶奶二伯怎么这么见钱眼开，他老婆疯了，给他点钱就算完了？奶奶告诉我，不是二伯想收手，而是大喇叭家在县里有靠山有后台，如果再这么下去，他可能赔了老婆更捞不着钱。所以他也没办法，家里还有两个小儿子要上学。
但我总觉得这不是借口，如果二伯真的爱甜芳的话，不会拿几个臭钱就了事的。事实就是二伯根本不爱甜芳。
在我的记忆里，甜芳经常遭到二伯的毒打。每次被打，甜芳都会扯着嗓子大叫，凄惨的叫声整个村子都能听到。她虽然大喊却从来没哭过，不知道是不是疯子都不会哭。第二天我们上学路过他们家门口，就会看到甜芳手臂上被皮带抽过的淤痕。
每次打完甜芳，二伯就会饿甜芳几天，不给她饭吃。她就会在整个村子晃荡，每到一家门口，就试探性地往人家家里走，有些人看到她过去，就赶紧拿个扁担或是扫帚把她撵走。有几次晃到我们家，我妈就拿些东西给她吃，拿到吃的后，她就非常开心，朝着我们傻笑一番然后就离开了。
有一次我偶遇了小姑爹和甜芳，在一个荒凉的长满杂草的小树林里。当时我正在小树林里抓知了，只见甜芳大口大口地啃着冒着热气的大包子，旁边站着小姑爹。小姑爹看到我，赶紧擦了一下眼角，然后把装着包子的袋子放地上就赶紧走了，我看见甜芳，因为有点怕她，也下意识地跑了。从此我再也没有去过那片树林。
但我经常看到甜芳被打之后朝着小树林的方向晃过去。可能她已经不认识小姑爹了，只是因为她知道在那片树林里会有人给她食物吧。我也知道小姑爹应该会经常去那里给她送吃的。至于为啥没有别人发现，可能因为那片小树林紧挨着坟地，大家都觉得晦气吧，所以很少有人去那边。
后来我去县城读高中之后，就很少回家，也就很少看到甜芳了。每次回去，路过她家门口还是会看到她倚在电线杆上，那多年不变的姿势俨然成了我们村的标志。只不过她一年比一年瘦弱，手臂上的疤痕也一年比一年增多。
再后来我上了大学之后，就更少回去了，有一次打电话跟我妈闲聊，我妈告诉我甜芳死了。我当时听了心里一酸，追问我妈怎么死的，过年回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呀。我妈说是被二伯活活打死的，只是因为甜芳偷吃邻居家的鸡蛋。
因为甜芳是个疯子，村里也没觉得打死她有什么不对的，更何况是被自己男人打死的，觉得天经地义。在他们眼里，疯子的命就是贱。
那年的十一假期，我回了一趟家，在家里待的七天里，基本每天都能看到小姑爹从门口路过，向小树林方向走去。可能只有我知道他是想甜芳了吧。
后来没过多久，我小姑爹也死了，听说是得癌症死的。村里人都觉得好可惜，才四十多岁，年纪轻轻正当壮年，就这么走了。但我知道，他是去找甜芳了，在一个没有束缚没有捆绑，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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