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疑惑,他不是去了黄石吗?又怎么会到深圳呢?小V说,不管他在哪里,至少还没有抛下我们,我们就还是好兄弟。
匆忙前往车站,上了一辆开往深圳的绿皮火车。
小V的状态不是太好,一路上都在自言自语地说,“我失恋了,我他妈失恋了,这是我的初恋,初恋真是令人怀念。”
我将头望向车窗外,看见路过森林,湖泊,阳光照射在金色的湖面上,有一只红色的帆船,我想要记住这艘船,就好像我想要记住奇,但却被高速行驶的绿皮火车一而带过,我回过头,看着这艘船越来越远,最后消失不见。
“肥佬,你说人和人之间的距离是否会因为空间而改变呢?”小V的头仰靠在座椅上,他好像几天没刮胡子了。
“现在会,可我相信很快就不会。”
坐在我们对面一个戴眼镜穿西装的男子突然说了一句。
他续而和我们解释说,“你们知道互联网吗,利用网速一秒可以将这个世界相连。如果有一款聊天工具,每个人只要在电脑上打开它,输入几个数字就像是电话号码一样,就可以找到你的朋友,甚至是一个陌生人。你们可以打字聊天,可以把刚拍的照片传给她,这样即便她是在南极北极,你们都可以在一秒钟内联系上,就好像她一直都在你身边,你们的关系不会因为空间而改变。”
“虽然我不懂你说的是啥,不过这听起来好酷啊!”小V惊奇地叫道。
“Opening I seek You。耶!”
男子说完以上的对话,将手里的一本杂志放下,他盯着封面上一张企鹅的照片,陷入沉思。
1998年,腾讯总部在深圳成立。
车在某站停靠的时候,小V下去抽烟,回来时候他整张脸都变得失魂落魄。
“怎么了?”我问。
“我看见她了。”
“谁啊。”
“369。”
小V说,他看见369和那群卖锅的(传销)在另一节车厢上,“妈的!”他捏紧了拳头。“我的合同还在他们那里,有我的签名,要我背五百口锅,我呸!我要去把合同夺回来!”
“要不要我帮忙啊?”
“不要!你就在此原地不动,我要当面和她问个清楚,她到底有没有真的爱过我。”
小V很想知道这个答案,哪怕是别人怎么看都是假的,可他心里面却觉得是真,又或者说,只要369说一声,他就相信是真。
大约过了一小时,小V又回来了。他起身从行李架上取下背包。
“怎么样了?”我问。
小V支支吾吾地说,“没,没怎么样。肥佬,我可能不能去深圳了,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
“他们会在下一站下车,我想跟他们一起去。”小V面露难色,“我刚刚又签了两百口锅。”
我说小V你是不是傻啊,那群人是骗子啊,这么多锅你背得起吗!
“对不起啊!”小V抓着我大叫,他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369我就没了脾气,她随便说了几句,我就又动心了。我是犯贱吧,深陷在爱情里面,哪怕是骗也是心甘情愿。”
他抓起背包朝那节车厢跑走了,嘴里颤颤喊着,“卖锅!卖锅!卖锅!”
8
黄昏时分列车在深圳终点站停靠,我独自一人走下车厢,看见郑四九站在站台上,冲我挥了挥手。
“小V呢?”他问。
“没来。”
“哦。注定他做不了大事,没事,我们两个发财。”郑四九将手搭在我的肩上,我缩了下身子移开,他好像看出了我的心事。
在车站外还是停着那辆蓝色的桑塔纳轿车,我看着车的后备箱,上面满是灰尘,可有几道五指摸过的印痕。
车朝着前方行驶,来到一座山下,蜿蜒而上。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我问。
“在山上说话会方便些吧。”郑四九的口气显得很镇定。
抵达山峰后,我们下车,郑四九给了我一支烟,二人坐在车引擎盖前望着山下悬崖,吞云吐雾。
“你不是在黄石吗?怎么又来了深圳?”我问。
“别提了,那货有些麻烦。”
“车后面到底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他看了我一眼。
我走到车后箱边,将后盖打开,里面是一个黑色旅行包,拉开拉链,里面是一堆白色的药丸。
“卖了它,一单我们能赚三十万。”郑四九说。
他说,我现在就和你说真话了吧,这药你也知道是干嘛用的,原本想要去卖给大头文,可现在他被抓了,我只好跑到深圳来,我认识几个场子的大哥,我需要你的帮忙,我们分头行事,把这药都销出去。
我说,你知道这件事是犯法的吗?你他妈这是在拉我下水。他说,我只想兄弟几个大富大贵。
我说,我要报警去抓你。他笑了一下,我相信你不会的,大家都是在一条船上的。
夜色中月亮上飘过一团黑云,我和郑四九在山峰上打了起来,我抓起一块石头在郑四九的头上敲了过去,他当即头破血流。而后我跌跌撞撞的起身,从后车厢抓起那黑色的旅行袋,走到悬崖边,我打算直接把这袋东西丢下山,这样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不要啊。”
郑四九跄跄地爬了过来,他说,“我求你了,你千万别这么做。”
我说,“我是在帮你你知道吗,做这件事会害了你的,你家里那么有钱,你需要这样吗?”
“你知道卖了它可以赚多少吗,几十万啊,几十万我可以买一间房了,属于我自己的房!我不要住在别人家里,被人揍,我不要再流浪。”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郑四九哭,看见他这么狼狈,又好像是听见他心中真正的回答。
而后我将袋子丢在郑四九身边,没有说再见,也没再看他一眼,沿着山路离开了。
9
下了山已近夜晚十一点,而偌大的深圳灯火通明五光十色,这里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我沿着城市行走,听见酒吧内传来轰隆的乐曲,大排档前坐着喝酒划拳的朋友,电视上直播世界杯球赛,齐达内和队友们举起了一座大力神杯。很多画面会让我想起郑四九以及小V,如果没有发生这么多事,我们会不会也能好好的喝酒聊天看球?金钱和爱情是对友情最残忍的考验方式。
打算乘坐最晚一班的客车回福州。到了售票台才知道已经没有票了。
此时远处驶来一辆印着叮当猫广告的大客车,我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想念起奇,她此刻又在哪里?
随后车门打开,下来一堆乘客,猛然间我发现一人就在其中,我用力揉揉眼,确定我眼前看见的这个女孩真的是奇。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和奇像是有点陌生的相隔半米,其实我很想冲上去抱住她,不过,好像我和她只是连朋友都算不上的关系。
“你要去哪里?”奇问。
“回福州,你呢?”
“去香港。”她说。
正当我以为话题就要结束之际,奇突然问了我一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在1998年,去香港并不是太容易。我说,“我还没有办签证,可能去不了。”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奇又问了一遍,她说,“如果我可以帮你想办法呢,可能这个办法会有点危险,你愿不愿意?”奇扬起嘴唇笑了一下,就像是一阵谜。
其实今晚奇就会坐船去香港,一趟船三千元,偷渡。
奇说她刚好带了六千元,本来是一来一回的,现在她愿意帮我买一张船票。
我并没有考虑多久就答应了,因为我不想要失去奇。
凌晨三点我和奇站在蛇口港码头边,从远处驶来一条渔船,手电筒照亮了三下,而后船靠近,我和奇上了船。
船内只有船夫和我与奇三人。船夫拉动马达,渺小的船扬起海浪汇入茫茫大海中。
“对了,你去香港干什么?”我问。
“我想去太平山顶。我听说那的夜景很漂亮。还有铜锣湾,是不是真的满街都是明星。旺角,有没有古惑仔。中环,是不是有一家TIFFANY。总之这些我都没见过,我很好奇。”
“你不觉得我们的相遇都是在船上,就好像是冥冥中被绑在了一起。”
“那你可千万别睡。”奇困了,把头靠在我的身上,她说,“这船上还有一人(船夫),况且我们这是亡命天涯的,这个世界我暂时且只相信你。”
10
其实香港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美妙,因为下船后是一片荒郊野岭,天色渐明,我们走了很久,又累又渴,况且是身无分文。
奇说,她用所有的钱买了两张船票,“现在,我们可能要想办法赚点钱,不然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哦。”
“不会吧!”我大吃一惊。
“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课题吗,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里,身无分文,你要如何生存?”
我说,“为什么每次我们都要都要这么倒霉,上次是被困洪水中的死城,这次更惨,既没身份又没钱。”
奇说,“就当风和浪迎面过,只为不负这场遇见。”
我们去了两间相连的茶餐厅,洗碗。
在狭长满是涂鸦的巷角,我和奇各坐在一张木凳上,对着面前的几大盆水和一大碟碗杯清洗。香港人果然是很讲究的,洗个碗都要三遍。而且店长会时不时出来抽烟顺便检验。
那天我总共有洗了几百个碗,咖啡杯,洗到手指骨发抖,而奇也累到不想说话。六个小时下来二人共赚了约500港币。这钱够我们吃上顿饭,租上一间便宜的旅馆。
“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动了。”奇躺在床上,浑身臭汗味,“我觉得我就像是具浮尸。”
而我躺在奇身边,她将腿压在我的腿上,承受这重量,看着破旧的天花板,外头时而鸣起的汽笛声,隔壁房床摇晃的欢叫声,和一晃而过的灯光。
第二天起床后,奇提议说,她会一点广东话,想去酒吧卖啤酒,这样能赚的更多。
我不同意,“大不了我多洗几个碗,你就在家呆着,我觉得我可以靠我的手艺养你。”
“你就别逗了吧。”她忍不住一笑,“我们俩赶快存些钱,我想去太平山顶,想吃一顿最好的法国大餐。”
奇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她决定的事我改变不了。
接下来的两日我每天多洗两小时的碗,多赚八十港币,回到住处已是夜晚十点,而奇在酒吧的工作刚刚开始,所以我睡了,她出门,奇会在清晨回来,唤醒我,我们会下楼,早晨的香港人烟稀少,我们会牵着手走上一段路,路过空空荡荡的铜锣湾,会在711便利店买些吃的,挑价格牌上最便宜的,不过只有凤梨罐头我们会买最贵的,这个牌子和《重庆森林》里的一样。
其实我的心里还是有点好奇,奇为什么会来香港?为什么会偷渡?而这个答案在我们去太平山顶那天才被解开。
大约一周后,我们存到了些钱,奇去商店挑了身红色的晚礼服,化了淡妆,精致且好看,而后她拉我去太平山顶。
在山顶餐厅里,奇开了瓶酒,点了一份羊排。叫了个穿燕尾服的外国人拉了一首小提琴。
“肥佬,你想过什么时候回去吗?”她突然一问。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其实你应该还在念书吧?不能够在这里呆太久。”奇说。
“你呢?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
“我暂时回不去。”她的话里有话,看我的眼神中即是无奈也是不舍。
“其实我还有时间,可以陪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奇打断了,她说,“肥佬,我和你说个故事吧,你还记得我曾和你说过,我弟弟有肾病,我需要一笔钱。所以我去找大头文,大头文给我开了两个条件,一个是嫁个他,另一个是帮他赚钱。”
奇眼中有泪,“我不想嫁给他。”
她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见面的那天,我带着两个箱子,一箱子是空的,用来装钱。另一个箱子,里面的货,可以换钱。后来我看见大头文被抓了,我怕警察会找到我,所以你会在深圳看见我,所以,我要偷渡来香港。所以。
奇顿了顿,“你和我在一起,很危险。”
她哭着看着我,然后起身说要去洗手间补妆。
过了十分钟奇还没回来,又过了十分钟,走过来两个香港皇家警察,用不流利的普通话问我,“你有没有身份证?”
坐上警车后,透过车窗仰望山顶餐厅,看见在扶手的栏杆处,霓虹灯闪烁下,站着身着红色晚礼服的奇。
而在第二天,我坐了上从香港回程的客机。
我记得那天机场的人特别多,有很多人在拍照,上了飞机后,广播里断断续续的粤语发音说着,很感谢搭乘此次航班,今天是香港启德机场的最后一次运行。
1998年,香港启德机场正式关闭,而后飞机攀升天际,穿云过去。
11
回福州后有段时间我呆在家里哪也不想去,无事可干的时候我就开始看步步高VCD。
有部片子我一口气看了十五遍,说的是有个男的生活在一个电影城里,他身边的人每个人都是演员,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台词都是在他骗他,他分不清真假,坐着摇摇晃晃的小船在人造的海面上接受人造的狂风暴雨。我看着电影里这个叫楚门的人对世界说,“如果再也不能见到你,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在第十六遍开始的时候,我接到了小V的电话,他像是喝了很多酒,约我去财神庙见面,“就是我们仨结拜的那座财神庙。”小V醉醺醺的强调。
到了后我看见小V坐在门口的树下,支起一个大锅,他拿出几张十元面额的人民币开始烧钱。
“郑四九死了。”他开口。
据说是在深圳,他去酒吧分销药丸,碰上警察,他一紧张,吞下了整整一包的药丸。
小V说,“对不起,如果当初我和你一起下车,我们去劝劝郑四九可能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他显得很激动,脸揪成一团哭了起来。
如果那天我没听郑四九的劝,把装着药丸的旅行袋扔下山,那他是不是就不会死?
小V突然开始抽我的脸,“我们不是好兄弟吗?你为什么不救他啊,你不是去深圳了吗,后来你又跑哪去了啊!”他指着后面的财神庙说,“我们不是发过誓说要做一辈子的好兄弟吗!”
我也开始抽小V,“你他妈的又去哪了。为了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369,你在整个旅途中整整离开我们两次你知道吗,你要是都没走,那就什么也不会发生。”
二人打得鼻青脸肿鲜血直流,到后来手都抽不动了,躺在树下,有风吹过,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香烟,点上。
也许我们抽完这支烟就会离开,也许过了今天,我们就会很久不见。
小V刚刚的话就像是长串铺垫,而引出了真实目的的最后一句,他说,“我他妈的又失恋了,这次我背了一千四百六十八口锅,它好重啊,求求你帮我买两口可以吗?”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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