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八年以前吧,我在金陵老年大学“写作班”插班学习,来迟了,只一个学期就毕业了。
老师领着我们在大门口台阶上拍毕业照。拿到照片,我翻过来,在上面写了一行文字:“80岁才真正毕业”。
“写作班”结束了,就去上历史课吧!几学期下来收获颇多,那个南大历史系的武老师,小伙子,比我孩子长一岁。坐在下面听课,总是一个念头冒出来,要是我家娃多好呀!
有一天武老师拖堂了,坐在前排的一位军队退下来的老干部突然光火:“还讲?车子在底下等着呢!”武老师的热血,从脖子根儿一直涌到了脑门儿。
下学期武老师不来了,听说他去“百家讲坛”录节目了。
没办法,另外找课吧。辗转插进了“古代文学”班,一位老人坐着,一篇篇古文读下去,间或地抹一把鼻子。我退了出来。
于是再找。
陈主任推荐:“你可以去赵老师班,学习古诗词创作。”
开票收费的老师抬眼看了我一下:“这个班是要求创作的。”半信半疑的样子。“噢还要写?”“不过,看起来你还是能写的。”
老师半推半拉的言辞,有点儿像展示推销技巧。
走进诗词班课堂,在靠墙的空位子坐下来,抬头看老师:个子高,偏瘦的身材,一口苏北普通话。读起古诗词来,很多字意不好辨识,我猜想他是江苏灌云人吧?后来才知道赵老师是泗阳人。
一节课听下来,印象最深的只有两个字——物象。“物象”是什么?隔着山林隔着雾。那时,关于写诗的课程,已然接近尾声了。
其实插班以后,赵老师并没布置多少作业。即使布置了,回家拿着笔好比拿着根木棍儿,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学期结束茶话会,推磨式上台读作品,好紧张呀!因为我不会写诗,也因为我向来就有“社恐症”。
轮到我了,只有硬着头皮说:“我不会写诗,就读一篇小赋吧。”
小文的尾部是这样的:“席地者以就清芳,观犁花而近土香。不有新作,何以抒怀?如文不成,依乡间酒俗自罚。”
余光感觉到,坐在左侧的赵老师投来赞许的目光。
台上话音刚落,赵老师即刻鼓励道:“小周,多写,古文底子好!”
是吗?俺咋不自知呢?
后来,入了班级群,再后来在群里交上了第一次诗词作业。老师布置的“十六字令”。
钱铭锵的《快速填词手册》,词谱第一首就是十六字令。
这么巧,我们诗词班学习委也姓钱,她率先在群里发出了作业:
“1.春,日暖冰融燕语闻。江河动,溪水绕烟村。
2. 春,垄亩遥看播种人。歌声起,希望在耕耘。”
短短十六个字,将春色引到了眼前。只有十六个字,应该不会太难吧?
可是,不试不要紧,一试要人命!
晚饭后,我以休闲带作业的心态,一边看电视,一边握着笔。可是一集电视播完了,本子上只有一个字,“春”。
别看这短短十六个字,有平仄和用韵的讲究。不能正常说话,而是要捏住了嗓子,如京剧那样,中规中矩,排阵布局。
无奈之下,只好转战到另一个房间,“捻须”苦吟。好不容易凑足了十六个字,愣生生地发群里。钱学委秒回:“出韵了!有几个地方平仄不合!”
是吗?我怎么也看不出来。
钱学委指导着:“韵部在160页。”
翻开韵书,在同韵部的若干字里面,寻找两三个字。如绘画那般,努力以这两三个字为点,连缀出一幅春景图。
一小时过去了,还是无法完成。脑袋胀的很大,神经绷的挺直。欲写不能,欲罢也不能。
中了魔咒似的一会伏在桌上,一会儿跪着趴在床边,恨不能上天入地寻找那一把能开心窍的钥匙。
夜深时候,终于弄出来一首,却不敢发到群里,怕扰乱了学习委的佳梦。
此时此刻,思想犹如奔驰于荒野的烈马,无法停步。安卧枕上却一夜无眠,直到晨曦初露才昏昏睡去。
晨来迟起,赶紧去老妈家给她老人家准备早餐。走出家门,仿若世界自此不同,蓝天、白云和正在坐朵的女贞子树,微微的染上了诗意。但诗意离我很远很远。
周三上课,我又迟到了。从后门进去悄悄上位。老师正好在黑板上写完一行文字,转过身来问:“谁是蜀桐?”“是我!”不觉心跳快了一些,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只是怕老师由来已久。
“你写的不错!”黑板上是放大了的,我的那首十六字令:“春,万树繁花岸上茵。轻轻数,草色入池新。”
老师说:“来我们再读一遍,写的多好呀。”
完全凭直觉写出来的文字,竟然被放大了表扬。意外之余,一株关于诗词的“幼苗”似乎破土而出了。
散学回家,骑着单车,春风从耳畔掠过,丝丝软语,一路桃花。
透过栅栏,看见巷子里那所学校的操场上铺满了阳光。是一个小学校园,却仿佛那满满的阳光也照在了我的身上。
阳光柔和,春风喁喁,心情豁然,文字典雅,师长教诲,学友指点……
这么多天地人间的美好,同时来到了我的心里和身边。
赶紧写,多写,不只是老师对我的嘱咐,好像也是水到于渠成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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