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将近,小镇上已淅淅沥沥下过几场雾一般的雨,土地里泛着泥土的芳香。
田里的农户都欢喜这春雨,可方如晦一点都不高兴,他为来这僻静地方吃了许多苦头,好不容易搭到车,却陷进泥坑里,他点了根烟,又递过一根给同样烦闷的司机。
那司机是个没到中年就发福的汉子,路上聊起天才知道只比他大三岁,可脸上横肉无端带出点凶相,见车怎么都推不出来,司机接过烟,泄了气蹲在地上。
“师傅,咱也只能把车停在这儿,再下去找村民来帮忙,你把车锁上,也不怕有人来偷。”
他心里暗暗腹诽,虽然这车实在不值得偷。
司机是小县城里的商户,看在他出的价钱高才载他一程,本以为是顺手买卖,谁知路上糟心事一桩接一桩,这会儿心里正不知怎么后悔,乍听这话,火气就噌噌往上冒,但好歹拿了钱,也就没说得太难听,他点上烟,“老哥,你说你是大城市来的,咋就偏要跑我们这来受罪?”
方如晦弹了弹烟灰,意味深长道:“人也总不能在一个地方待太久,树挪死,人挪活。”
说是这么说,他心里也有几分怨怼,方如晦不肯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可台里那个新人着实给人压力,他自嘲地笑,可不是吗,都把自己逼来这山野村沟了。
听了他的话,司机有自己的一套看法,但他晓得啥时候不该多话,他出来这一趟原就指望着挣回儿子下一年的学杂费,最好能给小兔崽子再买几件新衣服,省得整天穿着校服。
可为买车借的钱还没还清,他也不甘心大大咧咧地放在这,索性蹲在原地不说话,一个劲地抽闷烟。
眼瞅着天色渐晚,两人都知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方如晦刚要说话,司机看看四周,一眼瞧见从后面走来个年轻人,背着个双肩包,手上提着行李袋,穿着宽松的运动服,瞧着面生,不像是本地人,看着像还没毕业出来旅游的学生。
司机忙招呼一声,“哎,小伙子,劳驾,来帮把手呗。”
方如晦闻言回头瞥了眼,这一看脸就黑了大半,把好不容易作出的从容模样都给毁了,他眯了眯眼,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怪司机多嘴,“啧,这小子来凑什么热闹。”
方如晦暗自思量,难不成也来分一杯羹,要是这样,那老头子可不地道,就这么恨不得他江郎才尽,好让这小子上位,虽然这人也确实有点本事。
那年轻人被叫住时也愣了下,然后快走几步过来帮忙,司机对他越发有好感,虽说瞧着身板不壮实,帮起忙来简直事半功倍。
方如晦在一旁冷眼看着,不无恶意地想,“姓是对不上,但也可能是私生子。”
可要指望老头子会念私情,只是痴人说梦。方如晦在他手底下干了十几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到头来也险些没落得个好下场。
那人帮忙推完车,又走到他面前,叫了一声方老师。
方如晦淡淡道,“我可称不起。”
他本以为这小子年轻心气傲,听他这么说,不甩脸色走人也该闭嘴了,没想到这人姿态放得更低,看着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您比我入行早,我是该称您一声老师的。”
听了这话,他心里更是郁闷,再过几年就指不定是谁叫谁老师了。
见车被推了出来,可以继续上路,司机本就是个爽朗人,这下话匣子也打开了,“哟,二位还是同行啊,小伙子,遇到就是缘分,咱可得认识一下,我姓李,叫李新贵,你叫啥名?”
方如晦转过头去看别处,这人也不扭捏,“我姓燕,叫燕朔。”
他偷偷看了眼方如晦,又补充一句,“朔月的朔。”
方如晦冷哼一声,但没有说话。
司机笑了,“我晓得,月初头一天的意思,我儿子教我认过。”
他又问,“那你这是要去哪?我看你这方向也是要到山下那村子的,这样吧,我顺路载你一程。”
这人一点也没客气,“那就麻烦李叔了。”
方如晦下车前坐在后排,闻言掐了烟头,随手扔了,踩在脚下使劲捻了捻,不声不响地坐到副驾驶的位子。
一路上就听着李新贵拉着燕朔在唠嗑,这两人聊得还挺投机,快到目的地的时候他缓缓吐出口气,心想,“行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李新贵把他们送到一间老屋前,自己却没下车,“这里就是老李头家,我得先去我妈那,就是路口那间砌了院的,这么晚她得担心了。”
他指了指他家的位置,又对燕朔道,“要是不急着回去,就先在我家住着啊。”
燕朔轻笑一声,“谢谢李叔。”
方如晦有些发酸,他花了钱的都没见李新贵这么客气。
等李新贵走后,方如晦上前敲门,木门板咿呀咿呀地响,院里传来脚步声,随后一个闷雷般的声音在门后面,“谁呀。”
没等方如晦回答,大门就被打开了,一个身材干瘦的老人站在门后。方如晦连忙问道,“请问您是李清明吗?”
老人不答反问,“你们是?”
方如晦报了电视台的名字,不料老人像是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似的,重重关上门,“你们找错人了。”
方如晦的手还抵在门上,没反应过来,被燕朔一把拉开。
连人家的门都还没进呢,也谈不上被赶出来,燕朔还抓着他的手,想看他哪里伤着没有,却被方如晦惊魂未定地推开。
燕朔被他碰到胳膊,后知后觉那里有点发麻,他捋起袖子,不由吸了口冷气,方如晦看他手臂通红,甚至有几处破皮。
他难得几分愧疚,摸了摸鼻子道,“以前走访的时候,这种事也不少,你别放在心上。”
燕朔的注意力却在别处,“您以前,也被这样对待过吗?”
方如晦习惯性地想抽根烟,一摸烟盒却空了,“做哪一行都不容易,日子久了你就明白,这些都是家常便饭。”
他又有些含糊道,“刚才,多谢了。”
燕朔错愕片刻,但很快反应过来,这小孩眼睛还亮亮的,“没什么,这也是我应该做的,那老师,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祸是方如晦惹的,要不是他打草惊蛇,方如晦觉得自己该有点前辈的样子,“我们先和老人家接触一段时间,等他慢慢信任我们,再谈节目的事。”
燕朔眨了眨眼,“老师,那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吧。”
方如晦本能地想回绝,毕竟一码归一码,两人也算是竞争对手,可他也没有错过刚刚李老头看见燕朔时眼里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就这一次。”
两人去到李新贵家,还没进门,就听到院子里李新贵在和一个老人说话。
见到有些狼狈的两人,娘儿俩都愣了一下,李老太一眼瞧见燕朔受伤的那只手,“哎呦,这咋回事啊!”
她拉着燕朔进屋去找涂抹的药,李新贵往屋里看了眼,回过头递了根烟给方如晦,“李老头把你们赶出来啦?”
方如晦打上火吸了口烟,“你怎么知道?”
李新贵老神在在地道,“刚和我家老太太聊天,正巧聊到他呢,我倒没怎么和他接触过,不过街坊都说他性格不咋样。”
方如晦又问道,“那他家具体情况老太太知道吗?”
李新贵刚要否认,李老太正巧出来,“他家的情况邻里都熟,这人年轻时,老婆嫌他没钱跟人跑了,只有一个独生子,他妈嫌累赘没带走,他一人把孩子养大,可等孩子长大后好不容易结婚了,又在外面出了意外,夫妻两人都没了。”
李老太给燕朔拉好袖子,一边道:“就剩下一个孙子,几年前出去打工,逢年过节才回来,这地里的活都是他一个人干的,我们这些老邻居得空也给他帮忙,可惜他这两天病了,干不了活,这会儿各家各户又都不得空,唉……”
老人和她儿子一样健谈,又没什么心眼,把她知道的一股脑全说了。
方如晦听了,心里有了主意,他又看向燕朔,“你干过农活吗?”
也难怪他这么问,这小子皮肤又白,长相也俊俏,看着有些油头粉面,像没受过苦的。
燕朔却点点头,“我以前跟我爷爷干过活。”
方如晦没有察觉他情绪陡然低沉,而是向李新贵道,“明天的麻烦你带我们去找他,我们去帮他干活,总不至于他还赶我们走。”
李新贵吃了一惊,他原本打算连夜回去,可方如晦这么说他也不好拒绝,“行吧,明儿一早,我带你们去他的地里等。”
李老太不料想儿子能留下来过夜,喜得连忙去张罗,要给他们接风,只是三人都累了一天,匆匆吃过晚饭,李新贵仍旧和他妈闲话,两人则回到房间。
李老太早先一天接到儿子电话里说有客人来住,提前收拾好房间,房间里有两张床,她正巧一并收拾了,方如晦困得不行,洗了个澡后随便挑了一张床,也没和燕朔说话,倒头就睡。
燕朔坐在另一张床上,拿起手机看消息,过了几十分钟,他看了眼方如晦,下床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像是呼吸一样轻地在他耳边叫了声,“老师。”
见方如晦已经熟睡,他这才敢没有顾忌地看这个人,和许多年前一样,一点也没有老,说话语气却变了,变得咄咄逼人。
燕朔想碰他一下,可伸出去的指尖还没碰到人,他就触了电似的收回了,于是又回到自己的床,此后一夜无眠。
方如晦是被锅碗瓢盆的声音吵醒的,窗外天才蒙蒙亮,他扭头看隔壁床,却见被子枕头整齐放着,不知道有没有人睡过。
方如晦磨了磨牙,好久没起这么早了,他在床上坐了一会,才下床去洗漱,之后推门出去,燕朔已经坐在庭院中的方桌旁,和李新贵两人在喝粥。
方如晦在一旁坐下,打算等他们吃完就走,燕朔皱了皱眉,“老师,您还没吃早饭。”
方如晦道:“没事,只是没想到你们这么早。”
李新贵巴不得早点走,他笑眯眯道,“老李头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出门。”
燕朔却从篮子里拿碗,给方如晦盛了半碗粥,又把两份小菜也推过去,“婆婆煮的饭很好吃,现在还早,老师多少吃一些吧。”
方如晦有点想发火,又发作不得,只好接过,趁他吃饭的功夫,李老太出来嘱咐她儿子道,“下回等学文不用上课,记得带他来,他上回说想吃的我都备着呢。”
李新贵答应一声,方如晦草草吃完,三人往外走,他们在地里等了一会儿,李清明也才姗姗来迟,昨天把他们拒之门外的老人正扛着农具慢慢地走,远远就听到他的咳嗽声,一声比一声重,可单看人,也不像七老八十了。
老人见到他们,面色不虞,李新贵怕他要骂,忙上前说和,“李叔,你不认识他们,总该认识我吧,我妈让我来帮你干点活,她本来要亲自来,可早起时咳了几声,我也不敢让她出来吹风。”
李清明面色稍缓,燕朔趁热打铁道,“爷爷,我们也不做什么,就想帮您干点活。”
老人被他叫了一声爷爷,骂人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引得又咳了几声,“随你们。”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就跟着李清明早出晚归,就这么过了几天,老人虽没有说好,态度却越来越松动,尤其是对燕朔,俨然像是爷孙俩,等老人答应也就是时间问题。
方如晦终于有时间处理一些别的事,他在李老太家附近四处地转,才找到一处有信号的地方,手机立马就响了。却是好友纪望来了电话。
方如晦和他是同期的实习生,实习时不同组,毕业后却因工作有了交集,性格大相径庭的两个人自此成了朋友。
这人要是放在宫斗剧里,既不受宠,也不失宠,在台里也算顺风顺水。溜须拍马,左右逢源,没有他不会的,可一见了方如晦,他又像个老妈子似的掏心掏肺。
这么些年萍水里,方如晦也就这一个交好的,平日里也赖他帮忙做人情,这会他打电话来,指不定是来透口风。
等他接了电话,两人照常互怼几句,纪望又问起他这些日子的情况,“你是想要返璞归真吗,我这几天联系不上你,还以为你失踪了。”
方如晦打了个马虎眼,说自己出来采风,纪望犹自絮絮叨叨地说,“老头子这两天心情不好,你出去躲躲也行。”
他随口应了几句,又留了心眼,向好友打听燕朔的事。
纪望停顿了好一会,才接着道,“我第一次见他,以为看见十年前的你,不过他比你要圆滑些,也好不到哪去,你那时候浑身像长了刺,一碰就炸。”
方如晦哭笑不得,“我问他,你怎么扯到我身上,那不成炮仗了,再说……”
他又有些自嘲地笑,“我现在不也学会妥协了。”
纪望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你不是妥协,是放弃了。”
以往两人聊到这里,不是不欢而散,就是纪望先转移话题。
可这次方如晦却回应了,“说实话,我也不太记得自己以前什么样了。”人生一场大梦,他就这样浑噩过了十年。
纪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不说这个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方如晦一面走一面道,“说不准,也许过两天,也可能雨停了也回不来。”
他挂掉电话,正好走到李清明家门口,看着院子里和李清明在挑拣草药的燕朔,大学毕业没两年,初生牛犊,横冲直撞,天真得无可救药,简直是……和他以前一模一样。
他看得有些出神,燕朔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向他笑了下,两人视线相触,方如晦一惊,连忙躲开,他好像这才仔细瞧见燕朔的变化,因为在地里干了几天活,晒黑了些,瞧着顺眼多了。
这段时间他们的一举一动,老人都看在眼里,这天,太阳快要落山,他们还在地里,一阵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
李清明对着他看了一辈子的竹子,良久才道,“我也没什么本事,你们想拍就拍吧,要是没人看也别怨我。”
结果一如他们所料,方如晦面露喜色,和老人约好第二天去他家。
与方如晦不同,燕朔回去的一路上有些沉闷,方如晦本来还嫌他话多,乍然间不习惯,“你怎么了。”
燕朔抬起头,闷声道:“老师,你说节目播出了,会有热度吗?”
方如晦说:“尽人事,听天命,做好我们该做的,就够了。”
方如晦原本有失眠的毛病,可在村子里待了几天,跟着这里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晚都倒床就睡,不仅如此,他几乎每晚都做梦,忽然就想起一件往事来。
十二年前方如晦还没毕业,大三时托老师介绍在一家电视台里当实习助理,第一次跟组就来到一个小山村,拍一期旅游节目。用当时他们组长的话说,他一进了山,就是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儿。
当时村里有位老手艺人,他和两个同事就住在老人家里,住了有半个月,他们还拍了些素材,可惜没有用上。
那个老人家里还有一个半大小子,没几天就和方如晦玩到一块去,还被那孩子的爷爷笑说,一个是小大人,一个是大小孩,那孩子,也姓燕。
还没等方如晦求证燕朔的身份,总监就打了电话过来。
方如晦看到来电人就不想接,可这又是他顶头上司,他按下接听,“喂,总监,您怎么打来了,我这信号不好,有什么事您尽早吩咐。”
总监没理会他的怪声怪气,直截了当地问道,“燕朔在不在你那。”
方如晦听着他的语气,也摸不清老头子什么意思,但无论是作为前辈还是……即使燕朔是十二年前的那个孩子,两人也算不上故交,何况他自己也摸不清对燕朔是什么想法了。
可他还是回道,“他在这,小伙子吃苦耐劳,挺好的。”
不料老头子冷哼一声,“挺好?一通电话请假走人,留下一堆事,算我看走眼,这种人也靠不住。”
方如晦没有想到他这么说,岂料总监又给了他一个惊天消息,“你要是愿意,现在马上回来,他原本负责的那个由你全权接手。”
方如晦讷讷道,“那我现在这个?”
“留给他做,到时候我随便找个由头压下去,哼,这种节目给谁看,一点水花也没有。”
老头子年轻时穷困潦倒,等到老了才有钱有地位,所以他谁都不信,连妻子儿女都防着,一心掉在钱眼里,也不肯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在他手底下干活,很难不会变得和他一样。
总监听他半晌没说话,冷笑道,“你不会是觉得愧疚吧,可用不着,你真以为他来找你是安什么好心,他肯定巴不得你留在山野村沟里呢。”
方如晦被挂掉电话,脑子里空白一片,耳边嗡鸣声不止,他推门出去,天上下着大雨,雨线打在竹子和瓦片上,比敲瓷碗的声还清脆。
燕朔搬了把椅子坐在屋檐下听雨,见他出来,轻快地叫了声老师,方如晦看他一眼,半是讽刺半是茫然地说,“你可真是好兴致……”
燕朔不察,兴冲冲地道,“老师,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准备……”
尽管年岁渐长,可他身上仍留有少年人的朝气,笑起来也好看,此时却很刺眼。
方如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些日子耍我耍得好玩吗?”
如果没有这段时间的相处,老头子说燕朔背地里使什么手段,他都无所谓,可现在不一样了。
燕朔与他目光相对,眼神清澈,这副模样和记忆里那个无时不在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孩子轮廓重合起来,而他当时离开也是在这样一个下雨天。
方如晦哑声道:“总监刚才打电话给我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燕朔慌了神,“我……”
方如晦步步紧逼,“你为什么跟着我来这里,你的目的是什么。”
燕朔艰难道,“我只是想帮你。”
方如晦静静地看了他一会,“我怎么知道你说没说谎。”
方如晦会这么说很正常,只是燕朔这些天一直绷着的那根名为精神的弦,陡然间就断了。
“我没有骗你,我爷爷,也是一名手艺人。我们村子里,以前有很多人和他一样,可是越来越多的人出去打工,包括我的父母,其余的人,也大都放弃了,只有我爷爷没放下,可他也老了,他问过我要不要跟他学,可我并不喜欢,就拒绝了。他是带着遗憾走的。”
燕朔在一个偏僻山村长大,他遇见二十出头,意气风发的方如晦时,才十二岁,自此将方如晦视为梦想,虽然他不想继承爷爷的技艺,可在爷爷郁郁而终后,他也后悔没有和爷爷好好说。
在那之后父母把他接到城里上学,等他长到和当年方如晦一样的年纪时,他努力去到他崇拜的人所在的电视台实习,终于再次见到方如晦,可是方如晦却不记得他了。
当年他亲口告诉燕朔他们各自名字的含义,可是燕朔自我介绍时说起,却引来方如晦的反感。
“老师,我不想将来也带着遗憾离开。”
窗外,一场雨仓促止歇,屋里不知何时也没了声响,燕朔夺门而出,方如晦在他身后,欲言又止。
气能很快消,说出的话却收不回,方如晦回到李老太家,老太太把他拉到一边,悄声问道,“你们这是吵架啦?”
方如晦不知道怎么说,只好胡乱嗯了声,李老太直皱眉头,“了不得,我瞧他都哭了,到底还年轻,他哪里做的不对,你年长他几岁,好歹也担待些。”
方如晦苦笑一声,“他没做错什么,是我脾气不好,说错话了。”
燕朔自回来后就坐在窗边,雨虽然停了,可往外看时山林都藏在雾后,他就这么静静看着,这时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不重,可是厚实温暖。
燕朔开了口,声音仍有些哽咽。“我后来选择这行,一半是因为你,另一半,大概是不知天高地厚吧,转正后第一份方案就被退了回来,他们连看都不看一眼。”
因为没人愿意做亏本的买卖,燕朔终归太年轻了,他也许明白,只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方如晦道:“我以前也和你一样,看很多事情都理想化,直到我在社会上碰了几回壁,遇到现在这个上司,就是总监。”
燕朔眼圈仍有些红,“总监打电话给你,大概也说了让你回去吧。”
方如晦瞒不过他,只能点头,燕朔吸了吸鼻子,“那老师你先回去吧,我想留下来完成这个项目。”
方如晦知道如果他回去,可以得到很多,可总有些事情是游离于争权夺利以外的,方如晦无法爽快地说好。
他看向燕朔的眼睛,那里面干干净净地映着方如晦这个人,仍和十二年前一样,他忽然就动摇了,不只是对燕朔,也为他自己。
“我不走了,前人洒好种子,我也想,亲眼看到它开花的模样。”
世间万物迭生,于是岁时更替,屡变星霜,这片土地上,不只有人遵循时节与自然的规律,他们能做到的,只有见证。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