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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楠柯记》1:浮屠令

《楠柯记》1:浮屠令

作者: 请叫我凉兮 | 来源:发表于2022-05-23 17:26 被阅读0次
作者:楠柯

(1)

柒月好像又回到了四岁时的那个夏夜。

还是那一片云山雾罩的密林,爷爷攥着她的手,像是奔跑在柔软的丝带上,四周被层叠的树影笼罩,耳边是呼呼的夜风。

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一束耀眼的亮光冲破混沌,随着是一声沉闷的枪响,爷爷在她眼前应声倒下。

“爷爷!”

“爷爷!”

柒月猛然睁开眼睛,吓退了正拿电筒照她眼睛的男医生:“没什么大碍,病人低血糖犯了。”

柒月转动着眼珠看看四周,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身侧是公司同事杨岁岁。

“柒姐,你在公司出名了知道吗?”

杨岁岁的一张大脸凑到她眼前,接着怼过来一个手机:“你看,视频被人传上了网,还给取了个惊世骇俗的大标题:‘某知名公司主管恋上甲方高富帅,为爱痴狂不惜手撕女同事!’这一看就是勾人吃瓜的狗血大戏,阅读量已经超千万了!”

柒月脑袋里现在是一团浆糊,半晌她才想起来,自己是从那一场闹剧现场直接被120拉到医院来的。

一个小时前,她把公司同事张小仙,堵在自己男朋友周子深的办公室内,来了个当场捉奸。

柒月知道,自从她任职公司营销部经理,最不服气的当属同部门的B组组长张小仙,她长的好,会来事儿,在公司里混得如鱼得水,领导面前更是八面玲珑。

但升职加薪这事主要得看业务,所以竞选部门主管,同部门的A组组长柒月胜出,办公室尔虞我诈对于每个职场人来说是一门必修课,柒月早知道张小仙会给自己使绊子,但没想到,这姑娘的绊子,就是把她正在跟进的客户搞上床。

还能有比这更狗血的事麽?

有,这位张小仙不惜奉献身体色诱的客户,居然是柒月谈了两年的男朋友周子深。

周子深是三个月前跳槽到目前这家贸易公司的,之后在他们俩互不知情的情况下,柒月的顶头老大把这个大单砸到她头上,也是成为经理之后的第一笔重要业务。

如果不出这档子事,柒月都感觉是命运有意眷顾她,毕竟甲方爸爸是自己的男朋友,生意水到渠成。

可架不住周子深是个深藏不露的海王,对于送上门的张小仙来者不拒,把人约到家里玩儿起了脸红心跳的游戏,却不小心落下一只耳环,被柒月发现了。

张小仙曾经在公司里当着柒月的面炫耀过那耳环,据说是她一个某某追求者相赠的大牌定制款,上面还刻着她的名字缩写,这下证据坐实,查都不用查。

柒月本来是去甲方公司找周子深求证,却听前台小姐说张小仙也在,于是她怒从心头起,随手薅起一根狼牙棒,就跟这对野鸳鸯杠上了,结果由于情绪太激动当场晕倒。

想撞墙的心都有了,简直是大型社死现场,柒月拖着昏沉的脑袋从医院回来,来自不同八卦爱好者的微信纷至而来。还没等她出面解释,公司群的通知就来了。

果然和她预料的一样,张小仙回到公司恶人先告状,罪过都甩在她一个人头上,什么影响恶劣,形象败坏,最过分的是要停职检讨扣工资!柒月一激动,脑袋又疼起来。

“月月……月月……快走!”

还是那一束耀眼的白光,像闪电一样在她脑海中莫名闪现,茂密的深林,恐怖的雨夜,还有爷爷应声倒下的背影……

“叮叮叮……”

柒月吓得从沙发窜起来,怀中的手机掉在地上,屏幕上闪起她最熟悉的电话名字。

柒月心揪起来,爷爷一个人待在乡下,年纪大了,又常年和树林子打交道,她最怕在夜里接到老人的电话,说不定就是一个噩耗:“爷爷!这么晚您还没休息?”

“知道你白天工作忙,不好打扰你,现在年轻人不都喜欢晚睡嘛,我掐着时间给你打电话呢!”

听见爷爷的熟悉的声音,柒月不禁红了眼眶,她从小是爷爷养大的,大学毕业后一直独自在外闯荡,但遇上今天这一团糟的事,她真的好想躲在爷爷怀里哭一场。

“怎么了?月月,是有人欺负你了吗?”

“没有没有……”柒月强忍住眼泪:“我就是想您了。”

“那你就回家玩儿两天……工作哪有尽头的,正好爷爷也有事要你回云沐村一趟。”

这是她外出这么多年,爷爷第一次主动喊她回家,柒月觉得有些反常,正准备追问,却看见手机上弹出的微信信息:领导层正式下达通知,因打架事件被有心人发布到社交媒体引起不小的舆论,甲方要求柒月公开向责任人周子深道歉。

要她给周子深这个渣男道歉,公司为了利益不惜带节奏颠倒是非!柒月举着电话,气得手指不住的发抖,电话那端的爷爷见柒月迟迟没有回应,便沉下声音道:“月月,如果工作走不开那就别回来了,不过再忙也要照顾好自己。”

“爷爷……”柒月顿了顿,调整了下情绪:“这工作没法儿做了,我明天就回来看您!”

(2)

“月月……月月!”

柒月猛的惊醒过来,一双瘦骨嶙峋的手轻轻摩挲在她胳膊上,爷爷终于醒了。

“您感觉好点没有?想吃点喝点什么,我这就去买!”

“我只是麻药劲儿还没过去,瞧把你急的,也不回去休息,在这儿守着我,你能睡得好嘛?”

“接骨可是大手术!”柒月起身,一边摇晃着酸疼的胳膊,一边到床边柜上拿暖水瓶倒水:“要不是我这次坚持回来,爷爷,您是不是又打算瞒着我摔跤的事啊。”

三天前,柒月递交了辞职报告,之前她连续做了几个怪梦,接到爷爷的电话更加心神不宁,一心只想先回家。果然,柒月回来没找到爷爷,才得知人进了医院。

柒月的爷爷柒无为,是云莱山的最后一代守山人,一辈子都待在云莱山脚下的柒家村。

云莱山海拔1200多米,是国内少有的未经开发的原始森林,这里是绿色的王国,在绵绵不尽的群山上,长满了刚劲挺拨的兴安落叶松、四季长青的樟子松、婷婷玉立的白桦、耸入云天的山杨、西伯利亚冷杉及黑桦、柞树、山榆等珍贵树木。

云莱山高耸如云,险峰层叠,遍地都是珍惜动物,珍贵药材,以及各种丰富的矿产。尽管政府历年来大力保护环境,但依然有不少人挖空心思来掠取这些自然资源。

尤其是近年来云莱山附近流行着一个奇怪传言,据说云莱深山里生长着一棵恐龙时代就存在的参天古木,由于这棵树生长的年代太长久,已然进化成树精,只要它的一根枝条,就能活死人肉白骨,比现代医学都灵。而云州柒家世代都生活在云莱山下的村庄,且柒家还有个特殊规定,家族同一代男丁中务必要留下最聪慧的一个留村守山,柒家女儿倒是可以出村上学闯天下。

柒月的父母在她四岁时因山洪意外去世,她是爷爷一手带大的,一路供她考上大学进城闯荡,而自己却一辈子没出过山,可柒月从来没听过国家有守山人这个职业。

“月月,你是不是和小周难矛盾了?”

柒月把水杯递给爷爷,装作若无其事的摇摇头:“没有啊,您怎么突然问起他来了?”

“看你这几天情绪低落,对他是一字不提。”

“我不是担心您的伤势嘛……”

“如果不合适就分了吧。”柒无为接过水喝了一口,顿了顿道:“小周那孩子很难在感情里做到一心一意,你跟着他迟早会受伤,之前不跟你说这些,主要是看你陷在里头,你随我,性子倔,我怕我越反对,你越要和他在一起……”

柒无为头发花白,常年的风吹雨晒让他看起来比同龄人更显苍老,佝偻干瘪的躯体埋在被子里,像一株被移植在花盆里的老树,与这崭新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是柒月唯一的亲人了,爷爷是她的依靠,她的归途,病房里亮晃晃的灯光下,柒月再一次泪目。

“爷爷,你要保重身体,争取活他个几百岁,爷爷你要是不在了,月月就没有家了……”

她的话音还吞在喉咙里,柒无为手里的玻璃水杯“啪”的一声摔在地上,他捂着胸口呻吟起来,痛苦的五官都拧在了一起。

“爷爷!你咋了?”

“有人……有人在闯进了北屋!”顿了半晌,柒无为才稍微松开了孙女的胳膊:“快!快回家!”

“不行爷爷,您这腿不能挪动,会错位的!”

“顾不了那么多了,柒月!你要是不想爷爷一辈子的心血全白费的话,你就赶快想办法回家!”

柒家村柒无为的北屋,是全村人的禁地,柒月从小备受爷爷疼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唯独不让她进小北屋。

村里人传说柒无为在北屋养了只恶鬼,也有人说是供奉的佛像,还有人说是那只千年老树精。

不管谣言传的多邪乎,爷爷始终不曾让其他人见过屋内的真面目,只每天早上独自进屋停留十分钟,然后出来闭门上锁,连窗户都是用黑布封了个严实。

后来柒月长大,出村进城,见识更多新奇的东西,让她渐渐忘了对北屋的好奇心。

可就在此刻,柒月推着爷爷的轮椅,从她那辆甲壳虫上下来,向黑洞洞的云沐村柒家小院儿走去。

初夏晴好的夜晚,天上没有月亮,几颗星子显得分外明亮,本该静谧沉睡的柒家院儿,此刻却有灯火闪烁。

祖孙俩推开院门,北屋的门已被打开,门口两边站着一男一女,男的高大健硕,紧实的肌肉在白炽灯下显出金黄的光泽,女的同样五大三粗,但那张与五官极不相称的大嘴更加抢镜。

“月月,你回来了?”

周子深从门后的阴影里突然闪身出来,笑吟吟去拉柒月的手:“你怎么说走就走,连道歉的机会都不给我……我和张小仙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最喜欢的还是你呀!”

“周子深?你还有脸追到家里来!”

见柒月一副要吃人的模样,他又转头去和柒无为说话:“爷爷……我是来向月月赔罪的。”

“小周,我柒家原本外人进不来,只是月月带你回来过,我就单独对你解除了禁制,但你今天带了外人不请自来,这是什么意思?”

周子深不明所以,还没等他回答,半空中突然响起几声凄厉的猫叫,有个人影从屋顶上跳下来落到院子中间,违反地球引力的飞檐走壁,柒月第一次在现实里看到。

“老爷子,你不用怪他这个肉眼凡胎,他压根都不知道你设置了什么禁制,更不知道他看见的路在别人眼中就是一片荒芜。”

那人影一步一步向轮椅上的柒无为走去,穿过院中两棵大柳树下的阴影时,随手将一个东西丢到柒月怀中。

是爷爷养了6年的那只白猫!

柒月被吓得一声大叫,它浑身的白毛已然被染红,嘴里不断渗出血来,躺在柒月手中发不出一点声音,只剩下心脏一起一伏,竭力残留着最后一丝气息。

直到那男人走进灯光里,柒月才看清他的脸,瓜子轮廓,秀气的五官,一双细长的的桃花眼,与之相貌极不相称的是他左脸颊上那道长长的伤疤,斜飞入鬓。

柒无为盯着男人半晌,但抿着的双唇却止不住的颤动,漆月第一次从爷爷的脸上看出了极度的恐惧,一种复杂而深沉的恐惧。

“你这个疯子!”

“疯子?”那男人的桃花眼眯成一条线,“月月如今长成了大人,出落的真是漂亮,不过你见到亲叔叔不行礼问好,还骂我是疯子,这个家教可有点差强人意。”

“叔……叔叔?”

“不可能……你怎么会能回来!”柒无为喃喃自语了一句,突然大声咆哮道:“柒月,你给我把这个不孝子撵出去,我不想看见他!”

“爹!二十五年前你划伤我的脸,还把我赶出柒家村,就该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回来找你报仇!”

那男人扑上前揪住柒无为,几乎要把他从轮椅上提起来,柒月冲上去从背后扣住男人的脖颈,一边捶打一边拼命嘶喊:“你放开爷爷!来人!来人啊救命!”

“汉青,住手!”从北屋里再次走出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他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扫视了一眼,朝肌肉男和大嘴女稍一示意,二人立马上前扯开扭打在一起的柒家三代。

柒汉青松开柒无为的衣领:“爹,我有的是时间,咱们慢慢聊!”

台阶上的男人只身形一晃,忽然就来到柒月面前,两人脸对着脸,仅隔一指的距离。

柒月曾是个追星女孩儿,垂涎过无数男明星的神仙颜值,但从没见过如此完美的浓颜系帅哥,五官,皮肤,身材,每一处都像是人工精心描绘出来的,每一处都完美得恰到好处。

尤其那双眸子,盯着柒月看的时候,眼波里仿佛藏着一个深邃无垠的漩涡,能把她的神魂都吸进去。

男人的眼睛盯在柒月脸上,却明显是在跟轮椅上的柒无为说话:“老先生,我听说云莱森林里有一棵仙树,其枝叶能医死人肉白骨,家父身染重病,特来求药,但汉青说想要找到那棵树,必须由浮屠令做引介,所以,还请老先生帮忙。”

那男人着一身军绿色登山装束,高筒靴,腰带上还挂着枪套,柒月瞄了一眼另外四人,除了休闲打扮的周子深,其他人都全副武装,看来是有备而来。

“您还真信这些无稽之谈,早年间云溪县为了发展旅游业,一些利益相关人士编造了云莱森林的故事,后来就越传越玄乎,哪有什么神树。”柒无为从刚才的惊诧中很快镇定下来,泰然自若的指了指柒汉青:“您八成是上了这兔崽子的当,他在外面胡闹够了想回家,又怕我打断他的腿,拉你们来挡事呢!”

“这些传说,我倒是知道其中一个,不妨说给您听听!”男人的眼神终于从柒月身上挪开,他走到大柳树下的摇椅上坐下,夜风起,柔软的柳枝悬在他的头顶,像蛇一样悠悠飘荡:“传说云莱森林的那棵神树,名曰望天,龙脑香科,雌雄同株,存于恐龙时代的被子植物,生长在西南云州的热带雨林,高可望天,其茎叶能解毒症。传说1,5亿年前,陨石撞击地球,天火以至恐龙灭绝,但这颗陨石里蕴含的能量却恰巧浇灌在这棵幸运的望天树上。”

“这棵古树逃过灭绝恐龙的大火,陨石的能量又让它的自身结构发生异变,随着万万年的时间流逝,地球从远古原始发展至今,云莱雨林中繁衍生息着各种生物,古树也在日月变迁中渐渐萌生意识,成了半植物半生物的生命体,直到约3000年前,它能脱离本体,依仗自己的部分枝干异化成能自由行走的动物。”

“后来人类文明迅猛发展,足迹延伸到云莱深林,望天树经过长期的进化,已经能化出人形,在人类世界中学习知识,积攒智慧,在历经千年的人类历史中,他运用自身的药理特性治病救人,留下不少断茎残叶,被凡人奉为神药。”

“久而久之,不少人发现了这些“圣药”出自云莱森林中的望天树,于是人们不顾野兽袭击,深林险阻跑到云莱寻找神树,望天无奈回归森林,还在云莱边境设下结界,传说只有那枚用望天木做成的浮屠令,才能打开结界,”

男人起身走到柒无为面前,附身一字一句道:“老先生,至于浮屠令为什么会在您手里,而柒家世代为什么会成为云莱森林的守山人,这些恐怕只有您知道吧?”

“你……到底是谁?”

男人没有立即回答,而转身踱回到柳树下的阴影里,周子深见柒月正盯自己看,于是开口道:“这位是云州市擎天集团的少东家秦渊,也是我的顶头上司。”

周子深入职的“擎升森林旅游公司”隶属于擎天集团旗下,也是秦渊接任集团后独自创办的一家新企业,柒月猛然回想起来,之前在接触甲方时,曾在网上看过“擎升旅游”创世人秦渊的媒体报道,报道称秦渊作为云州市最具社会责任企业家,一直致力于保护自然环境,开发可持续发展的新兴经济。

“上次的办公室闹剧之后,老板知道你是来自于云莱柒家,就让我带路找到这里,说是考察一下云莱的自然环境,想在这里投资森林旅游……”周子深像个委屈的孩子,畏畏缩缩凑到柒月跟前小声道,“张小仙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你又不给我解释的机会,我就想借这个机会来找你,哪想事情搞成这样。”

柒月了解周子深,他是个低配版段正淳,渣到家,且笨到底,还自诩专情,偷个腥处处留下破绽,心机根本构不成威胁,正因为这样柒月才忍受了他两年。

可眼前这些人明显是冲着爷爷来的,就算周子深倒戈,三对四,可爷爷坐着轮椅,从院子到她停车的地方约有200米的距离。几乎没有逃跑的可能。

“我不知道什么浮屠令,但如果你们非要进云莱森林,老头子我愿意带路,前提是你得放了我孙女!”

“云莱森林的结界根本不是阻止人进去,而只是藏匿了古树的位置。”一旁的柒汉青道:“没有浮屠令做介引。我们进去也没用!老爷子,你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响啊!”

柒无为拍着轮椅咆哮:“柒月可是你亲侄女!”

“哼……亲侄女又怎样?我还是你亲儿子呢,你当年怎么对我的。我现在就怎么对她!”

柒汉青把玩着手里的匕首朝柒月走过去,没想到周子深突然插到他面前:“你……你想干嘛?”

“干什么?难道你看不出来?”

周子深不敢正面反抗柒汉青,只好一边拦住他一边朝秦渊大喊:“秦总!我不是带你们来做坏事的,你们几个大男人欺负老弱病残算什么本事?做人不能不讲武德!”

趁着他们的注意力被周子深吸引,柒月纵身跃起,凌空一脚劈下,柒汉青被踢飞出去,撞在肌肉男和大嘴女身上,三人连环倒下,给逃跑争取了几秒钟时间。

柒月推上轮椅拼命冲向院门,地上的三人爬起来要追,被周子深一个泰山压顶又给挡了回去。

此时此刻她无比佩服起爷爷,早在上高中时,爷爷就在县城里给她报了武术班,一直到毕业工作,近十年持续不断的拳术练习,让她在今夜派上了用场。

可还没等到轮椅被推出门外,从柳树上飞出一根枝条直冲柒月背后,犹如一条活蛇将她拦腰缠住摔向墙角,另一根柳条也在电光火石间绑住柒无为,连人带轮椅抛向空中。

“不要!”

柒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柒无为和轮椅被一团正在快速延伸的柳条层层缠住,就这么悬挂在半空中,眼看着那些柳枝像无数条扭动的蛇要将爷爷的脑袋淹没。

秦渊站在柳树下,环保着双臂丝毫未动,可那双微微上挑的眸子里却荡起让人惧怕的寒光。

“你放过我爷爷……我替你找浮屠令!”对方仍不动声色,可柒无为身上的柳条还在收紧,柒月只得跪在地上哀求:“你拿我的命换,爷爷一定会交出东西!”

秦渊轻轻抬手,柳条像弹簧一样缩回到树荫里,柒无为连同轮椅重重摔到地上,喷出一口老血。

(3)

一轮月牙不知什么时候钻出云层,星子就不见了,越往林子深处进发,夜空就越显得低矮,像是随意压在高高的树梢上,风一吹,就能掀起一层黑色的波浪。

肌肉男和柒汉青抬着简易支架走在最前,后面跟着柒月和大嘴女,秦渊则走在队伍最后。

云莱深处并不寂静,四处都是窥探的眼睛,和嘶吼嚎叫的野兽声,柒无为被绑在支架上带路,怀里抱着浑身是血的白猫,血腥气引得周围的捕食者蠢蠢欲动,

很快,退伍就来到一处凹陷的山涧,水流从高处的涯口上倾泻而下,在密林的包围中形成一汪湖泊,微弱的月光下,只隐约可见湖面上升腾而起的浓雾。

漆汉青拿着手电在湖面上扫荡了一圈,沉声道:“大晴天,湖面上怎么会有这么厚的雾气。”

“大家小心!”

秦渊一句话没说完,平静的水面突然掀起一个浪头,随浪头迎面扑来一个庞然大物。那东西身高数丈,浑身长满黑色毛发,巨爪拍起高高的水浪朝一行人砸去。

为首的柒汉青和肌肉男扔掉支架,飞扑到两棵大树背后,那东西几步窜上岸边,大嘴女被它一把抓住,像捏鸡仔似的丢进嘴里,眼看着身体被撕成几截吞了下去。

“看好老头子,往林子里逃!”秦渊见势不妙,一把揪住柒月往更深的树丛里躲去,可怪物的身体实在是太庞大了,深林在它面前变成了韭菜地,几人只顾朝前跑着,到处是飞旋的残石断木,身后的嘶吼声越来越近,秦渊取下背包向身后丢去,紧跟着他的肌肉男被绊倒,即刻吸引住了怪物的注意力。

秦渊仿佛变魔术似的,在两根手指间凭空引出一道蓝光,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像电视剧中加了特效的仙人施法,柒月看着他将那道蓝光附着在一把手枪上。枪管在蓝色火焰的包裹下很快冒出一股浓烟,秦渊瞄准怪物开枪射击,直到子弹打完,那东西终于轰然倒在了地上,嘴里还含着半截肌肉男的身体。

柒月吓傻了,任凭秦渊拖着她来到一处乱石堆后,整个人坐在地上如一滩烂泥。一行六人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人,爷爷……柒月猛得跳起来,爷爷被他们扔在了湖边。

柒月要折回去救人,却被身后突然射出的两个藤条绑住了手脚:“你爷爷和这片林子打了一辈子交道,哪儿那么容易死!倒是我,如果放走了你,可能得死在这里了。”

经过刚才的大战,密林中此时一片死寂,一切活物的嘈杂声都偃旗息鼓,柒月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惊惧和愤恨在此刻蒙上心头,她突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你到底是人还是鬼?我只有爷爷一个亲人了,他要是有什么事,我跟你拼命!”

暗夜之下,看不清秦渊的身形脸色,他像一块石头杵在原地,半晌静默无语。

“我既不是人,也不是鬼,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姑且说……就是个有自主意识的生命体吧。”

虽然柒月以前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但今晚上发生的的种种离奇事件,让她不得不对这个世界有了另外的看法。此刻她站在黑暗里,面对着宛如雕塑般的人影,想象着那张美人皮下掩藏着的未知面目。一种巨大的恐惧将她蒙头罩住。

“难道……你就是那棵树?”极度的惊骇下,柒月有些语无伦次:“不对,你要是那棵树,怎么还会进到这里来!”

忽然间,原本漆黑如墨的密林中,惊险两团青绿色的鬼火,一闪一闪跳动在远处的黑暗中,柒月下意识眨了下眼睛,那鬼火似乎涨大了数倍,顷刻就到了她面前。

“闪开!”

秦渊揪住柒月的胳膊将她甩到一边,只见那两团鬼火下竟是一张血盆大口,鲜红的信子喷出腥臭的唾液,她这才看清是一条长无尽头,几仗粗的超级大蟒。

蟒蛇一击不中,转头看向秦渊,也许是对方的气场太过阴邪,大蟒虽然疯狂吐着信子,身后的巨尾也扫起一团团黑雾,架势十足,却十分谨慎的与之对峙着,不敢轻举妄动。

秦渊全神贯注的与大蟒对峙,忽感到脚踝上吃痛,一条鲜红色,拇指粗细的小蛇正一口咬住他的腿。很快创口处竟燃起一丝火星,有烧焦的气味升腾起来,那火星子迎着风越烧越旺,没过多久,他的整条腿被迅速窜起的火苗包围。

眼见对峙的大蟒已经在蠢蠢欲动,秦渊抽出腰间匕首,手起刀落,他竟活活斩下自己的左腿扔向大蟒,随之纵身跳到一棵大树上,总算拉开人蛇对峙的距离。

半截残肢彻底激怒了大蟒,它一个神龙摆尾将秦渊栖身的大树连根拔起,血盆大口里又喷出阵阵毒烟,逼得对方毫无还手之力,眼看秦渊要被它一口吞下去。

千钧一发间,秦渊忽觉得有股力量正把自己从那团浓烟里往外拉扯,定睛细看,才知是一根纤细暗红的光线环在自己腰上,硬生生把他从大蟒嘴里拽了出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个人影从密林深处以极快的速度俯冲过来,骑上大蟒的头,那条暗红色的光线像收到某种指令,迅速膨胀变粗,直至化成一柄利剑,闪电般向大蟒的咽喉处插去,大蟒拼命扫动尾巴,周遭的一切草木灰石瞬间被夷为平地。

那人影大喝一声,手中利剑再入三寸,大蟒锤死挣扎了几分钟,整个身躯砸向地面,再也不动了。

柒汉青从巨大的蟒蛇尸体上面跳下来,秦渊这才看清,他手中那柄能杀死巨蟒的利剑,竟然只是一串细密的血珠,正从他手掌心的一道伤口里慢慢沁出来。

“老爷子,你现在是不是特别后悔教我控血术?”

密林中又是一阵大战之后的死寂,只有柒汗青的声音回荡在这暗夜深山里,没有任何人应答。

“你别再故弄玄虚了,别忘了我身上流着柒家人的血,只要我在,你那些小把戏根本伤不了人!”

“传说世上唯一能解浮屠术的就是柒家后人的血,居然是真的……”秦渊陡然一顿,闪身窜入左侧的密林中,眨眼间又回到原地,不同的是,他怀里多了一个人。

像只小鸡仔一样被秦渊抓回来的柒月还在恍惚中游离,她从大蟒刚出现的时候就趁机割断藤条开溜了,明明已经跑出去好远,为什么被他轻而易举抓了回来。

更让人不寒而栗的是,秦渊的左腿不是被斩断了吗?怎么还能跑这么快?她下意识低头去看,只见秦渊那原本被匕首割断的创口,如今又重新长出了一条腿。

“乖一点儿。”秦渊沉沉的语调在她身后响起:“我在你身上种了识途花粉,你跑不了的……”

“你混蛋!”

柒月被几根藤条绑成了活粽子,除了一张嘴还能逞强,浑身上下动弹不得,任由柒汉青那只血淋淋的左手掐住下巴:“老爷子,你要是再不现身,我可就管不住自己的手了!”

“我真是没想到,你在外面混迹了这些年,别的没长进,倒学会欺负起妇孺小辈了。”

随着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密林的上空回荡,几人周遭突然被一团迷雾罩住,所有的东西都被无尽的黑暗吞噬,像是突然跌入绵软无垠的混沌中,入眼一片空无。

不知过了多久,混沌深处忽见一粒豆灯,灯火背后隐约显出一扇小窗,随着亮光渐大,更多的场景印出来轮廓,屋檐,土墙,廊阶,破败的小院儿,以及小院中间那两棵随风摆动的大柳树,柒月惊叫一声:“我们……我们又回来了?”

不是回来,而是他们自始至终都被困在这间小院里,未曾踏入云莱森林一步。

被水猴子吃掉的大嘴女,和被蟒蛇撕成两截的肌肉男,此时安然无恙的昏倒在院子中间,而柒无为瘫软在轮椅上喘着粗气,怀中的那只猫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爷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刚刚都是浮屠术催化的幻觉,但我破了法阵,你现在元气大伤只剩半条命,别再逞强了。”柒汉青捏着柒月的下巴再次发力,轻微的骨裂声从下颌刺进耳朵,柒月发出一声惨叫!

“柒汉青!你个畜生!”

柒汉青原本秀气的脸此时变得狰狞扭曲,随着手上的力度加深,柒月的嘴角开始沁出血迹:“小月月的脖子可真细呀。这么美丽的天鹅颈,刚够盈盈一握……”

柒无为怒吼一声,一掌拍碎轮椅,借着这一股腾空之力,闪电般冲向柒汉青,对方却站在原地不躲不避,却扣着柒月挡在自己身前,望着柒无为得意的阴笑。

柒月闭上眼睛坦然赴死,顷刻间一股浩然之力穿胸而过,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反而是身后的柒汉青似乎遭受了重击,甚至能听到他细微的皮肉撕裂的声音。

随之柒月被爷爷掀起来,将那具白猫的尸体塞进她手里,用最后一丝力气将一人一猫甩出了院外。

“好一招隔山打牛,姜还是老的辣,呵!我今天就送你这把强弩之末的老骨头上西天。”

院子里顿时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秦渊趁着父子二人缠斗间追出去,却被院子上空的结界挡住,柒无为一边要对付柒汉青,一边要死死托住结印,已经支撑不住。

院外的柒月哭喊着去捶门,此时此刻她的脑袋一片混沌,她什么也思考不了,她只知道不能丢下爷爷独自逃生!

院墙内的柒无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快跑!快跑啊!柒月,你要是被抓住,爷爷这辈子就白活了!”

泼墨一般的夜色之下,一束惨白的汽车灯光像划破黑暗的流星,快速移动在蜿蜒伸展的山道上。

柒月双手止不住发抖,以至于车子开的跌跌撞撞,好几次撞到山崖,她脸上的血迹和眼泪混杂在一起,模糊了视线,还有最后一段险路,走过这段悬崖就能顺利出山了。

柒月的心揪到了喉咙口,她握着方向盘死死盯着前方,转过一个大湾时,原本空无一物的路中间,赫然出现一个白发苍苍,身穿蓝白条纹病号衣服的老人。

“爷爷?”

一声激烈的刹车声响起,柒月的这辆甲壳虫旋转一圈,车头撞在公路内侧的岩壁上,挡风玻璃全碎,柒月被挤压在驾驶室内,一支树桩从柒月的前胸斜插进来。

“爷爷……”

柒月的声音随着血泡漫出喉咙,脖颈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掐住,恍惚中秦渊那张绝美如描画的脸猝然靠近:“既然找不到浮屠令,那柒家人一个也不能留!”

人在弥留之际会看到一片白光,光里有这一生铭记的人和事,有无数个记忆碎片在迅速闪动回放,早逝的父母亲,无数个曾经的青春岁月,16岁时的初恋,残酷的职场竞争,第一次升职加薪,办公室大战的周子深,最后一眼的爷爷……

在那片白光即将消失的瞬间,一声高亢的猫叫声像闪电划破黑暗,将她从意识的荒芜里唤醒过来。

是爷爷交给她的那只白猫,那只静静躺在副驾驶上的白猫——复活了!像被某种咒语唤醒,它从座椅上躬身起来,悬至半空,身体迅速分散成白色的荧光,那光越升越高,越聚越多,像有亿万只白色透明的荧火虫集结在一起,最终形成一个人影。

秦渊呆呆看着暗夜中的白色人影,他像被施了定身咒,任凭他遏住自己的咽喉托举到半空,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此刻与他面对面的这个人影,有着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你是谁?”

“你……又是谁?”透明人影的声线低沉沙哑,像是刚从梦中醒来,带着惺忪的睡意。

秦渊被掐着脖子吊在半空中,他从那双透明的瞳孔里看到了狰狞扭曲的自己。但显然对方并不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一股烈火烹油的灼烧感灌注在他的每一根骨头里,他的身体从内脏开始瓦解,逐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灰烬。

“爷爷……爷爷……”

驾驶室里传来柒月虚弱的声音,血从她胸口的窟窿里一股一股窜出来,漫出车门滴到地上。

那透明人影把柒月从狭小的驾驶室内搬出来放到地上,他从自己发光的身体里掏出一个拇指粗细,越5厘米左右长的圆柱状东西,那东西像玉石又像木头、浑身雕刻着奇怪纹路,他借着一道白光将那个东西慢慢放入柒月胸前的窟窿中。

暗夜之下风云涌动,那人影周身的白色荧光像蜂群一样闪动飞舞,化作无数个闪动的光点将柒月围绕包裹,不大一会儿,柒月胸前的伤口开始以肉眼所见的速度迅速缩小、愈合、新生的皮肤长出来,大量鲜血正像活水一样慢慢回流到她身体中,润热的流息从腕脉向全身延展,她的心脏再次跳动起来。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透明人周身的白色荧光变暗变淡了,连人影的轮廓也模糊起来,慢慢化为一团光晕将柒月包裹着送到车子里面,最后在她身旁重新缩回白猫的模样。

而在两人不远处的悬崖边,无数根灌木正疯狂地攀岩而上,他们像蛇一样爬到秦渊化为灰烬的地方,将最后一块尚未燃尽的骨肉层层包裹,又窸窸窣窣缩回到了悬崖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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