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年我才刚满十四岁,却懂得了男女之欢。
我确定自己是突然明白的,因为没有任何老师指导,完全是无师自通的结果。
我所处的时代,以及我出生的地方,都不容许我接受哪怕一点点的性启蒙教育。那个年纪,对异性充满好奇,可是没有任何渠道可以获得关于异性的信息,哪怕是一张女人的裸体照,都是天方夜谭。
有一天,我在家中的柜子里发现了一张光盘,尽管不是很清晰,但我一眼就看出来,印在光盘表面的图片是一张女人的裸体照。
我知道,这个光盘里有不可思议的内容,但具体是什么东西,对我来说依然神秘莫测,因为家里没有可以播放光盘的放映机。
几乎在我发现光盘的同一时间,我知道自己是渴望与异性接触的,那种感觉应该就是所谓的爱情。
虽然不能直接观看录像带,但为了排遣心中的焦虑,我还是将光盘偷偷带到了学校。我知道,一旦被老师发现,肯定会挨处分,甚至是被看成是一个“下流”的孩子。
就是在这段时间,这张带有黄色内容的光盘陪伴着我(尽管我没看过里面的内容),我将其视若珍宝。在上课的时候,我时不时会拿出来,偷偷地欣赏一番。有时候,上课走神,思绪被那张裸体照上的女人带到了很远的地方。
为了更进一步理解上面的内容,我开始在自习课上偷偷地临摹女人的裸体照。好像这样一来,可以弥补我因不能直接观看录像带里的内容所带来的缺憾。
我想通过这幅画,去窥探异性的世界,理解那怕是一点点,在我看来,当时谁也不能告诉我的秘密。
当然,这样做是很危险的。
(2)
整整一个学期,我都在做这样一件高度隐蔽的事情。因为没有人能理解,而且又不好意思跟任何人说,我像是在做一件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大事情。
我的身体随着年龄的增长,偷偷地发育着,而且越发完善。
有一次,正在上英语课,我忍不住拿出录像带,藏在书底下。为了以防万一,我将两本书叠在一起,一本是人教版的英语课本,另一本是老师每天都会在上面留作业的练习小册子。
说实话,熟能生巧这句古话用在什么地方都不会出错。
不得不说,临摹的次数越多,我越熟练,临摹的效果也越逼真。直到最后,我画出来的裸体画已经和录像带上的一模一样。
我当时没有意识到,在无形中,我使用了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绘画天赋。对图像的一些细节做了微妙的调整,对一些私密部位精细加工之后,画面竟然栩栩如生,仿佛动了起来。
我清楚地记得,那节课是一个实习的英语老师。她还算漂亮,但是很年轻,更重要的是,她发现了我的秘密。
刚开始,她有些震惊,嘴巴微微张开了一些,嘴角的肌肉有所抽动。但她没有出声,只是将额头多余的头发往耳朵旁边捋了捋。
那一瞬间,她的脖子僵在半空中,上面挂着一条金色的项链,项链的底端坠着一只小铃铛。有微风从窗外吹进来,轻抚铃铛,发出细碎的响声。
我也呆住了,耳朵尖有滚烫的感觉,像是被画笔涂上了红晕。一股羞耻感和罪恶感浸满全身。
为了进一步确认老师的表情,我转过头,和她对视了几秒钟。我不知道老师有没有读懂我的眼神,那几秒钟,我的眼睛里充满了祈求和怜悯(如果这件事被班主任知道,除了颜面扫地,我不会有更好的下场)。
那一刻,时间凝固了,我仿佛能够预见自己的被班主任训斥,被全班学生嘲笑的画面。
但是,实习老师走开了。她好像瞬间明白了什么,转身的时候,她嘴角浮现出浅浅的笑意。我捕捉到了那个微笑,但我知道,那个微笑不是给任何人看的,那是一种若有所思,却不甚惊喜的微笑。
我惊出一身冷汗,同时也躲过一劫。
我在心里默默计算,我们每周总共有四节英语课,而实习老师的实习期只有一个月。
(3)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但我不能确定实习老师会不会将此事告诉班主任。
接下来的一周,我都是在恐慌和不安中度过的。每一天,我都提心吊胆,觉得下一刻可能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去问话。
每当夜幕降临,放学的铃声响起,我第一个冲出教室。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感到庆幸,终于度过了安稳的一天,我心中暗暗地感激实习老师。
如此反复几次,我竟然产生了对实习老师的依恋之情。不得不说,这感情生发地如此突然,我似乎并没有做好任何心理上的准备。
又过了一周,我周围的同学还是按部就班的上学,班主任每天守在门口数落迟到的学生。日子单调地就像是从前几天平移过来一般,并没有发生什么异常。
我大概已经非常确定,实习老师根本没有将这件事告诉班主任的打算。
如此一来,我的心彻底安定了下来了。
(4)
事与愿违,我的心刚刚安定下来,它开又始在另一股力量的唆使下,跳动不已。
两天后,我终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我爱上了实习老师。当然,这一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也就是所谓的暗恋。
当我熄了灯,躺在床上,夜色钻进窗户。在那一层黑暗笼罩里,我辗转难眠。
月光有时候游移不定,在我的窗前徘徊。每当这时候,我就心绪难平。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期待,然而却只能把它压在心底。
当晚的梦里,会出现实习老师的身影。她脱光衣服,宛如录像带上的女人,朝我走来。如果不添加想象,录像带上的女人无疑是死板的,没有活力。然而,梦中的实习老师却是如此灵动,她背对着我,迎着满月光华,缓缓褪去衣服。
接着,她梳理头发,靠窗而坐,双手抱膝,将脸庞埋在胳膊里,肩膀浮动,细微地抽泣。
我不知她为何要哭泣,更无法看清她的面容,但可以感受到那颗悸动的心跳。
月光如洗,照着她洁白的肌肤,浑圆的乳房,完美的曲线,拱着的脊背。
我起床,趋步前行,抹黑来到窗前。不敢开灯,生怕灯光会破坏这柔美的曲线。
当我伸手去触摸那个颤抖的身体时,她变成硬邦邦的固体,嫣然一座石膏塑像。我伸手轻触她的肌肤,上面有一些细微的纹路,那肌肤并非如想象中的光滑,石膏雕塑长时间放置的裂纹滋生与其中。
在以后的几个夜里,我每次都做相同的梦。然而,我吃惊地发现,那上面的裂纹随着时间在生长。
好几次,我从梦中惊醒——被这个发现所惊醒。
(5)
毫无生气的日课已经进行到第三周,月考的时间也从课程表上往前挪了一步,大家马上就要进入备考状态了。
我周围的一切都毫无变化,好像又一次进入了周而复始的轮回。照样每天有学生人迟到罚站,有学生午饭时间跑出去上网,也有学生上课睡觉。只是有一点不同,我上课不再偷看录像带上的裸体女人了。
关于我暗恋着实习老师这一点,恐怕没有人看得出来。因为大家的心思都在备考上,无暇顾及我的日常生活,更别说我心理上细微的变化了。
我有时候非常困惑,实习老师到底知不知道我在暗恋她这一事实。梦中见到的裸体女人,跟眼前的实习老师是不是同一个人,难道仅仅是一个关于她的毫无生机的复制品。
越是这样怀疑,我越是不得究竟。
梦中的实习老师是那样真实,给我的感触,简直比现实中的她还要真实。实习老师知道我在暗恋她吗?若是不知道,每晚来到我梦中的人是谁;若是知道,为何她每次上课的时候都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带着这些疑问,我每天奔波于食堂和教室之间。
若是实习老师上午有课,我便聚精会神地听讲,想要捕捉她的每一句话语,从中提取关键词。因为我觉得,这些话语里存在着她偷偷加进去的类似于隐喻的东西,我若注意到,便能读懂她给我的暗示。
这样的一天,我经常感到疲惫。下午的课上,我的脑袋基本昏昏沉沉,里面一会儿出现的是裸体女人,一会儿又变成了实习老师。还有那个石膏像,在我的脑海挥之不去。
随着日子的偷偷更迭,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点紧迫感。别人的紧迫感来自于考试临近,而我的紧迫感来自于实习老师的离开。
已经接近第四周了,实习老师即将要离开。
那段时间,张震岳的歌特别流行。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校园的广播里经常有人给朋友点《再见》这首歌。有时候祝福某位同学生日快乐,也莫名其妙地点这首歌,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我时常站在教学楼的屋顶上,怅然若失,听着这首歌,凝视远方。
望着白茫茫的雾气,从沿着山脊线修建的农家的烟囱里缓缓升起,我感到一种东西在失去,像烟尘一样飘入空中,四散开来,再也无法凝聚。
(6)
实习老师离开的那天,正好是月考。
我无心考试,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那是我这一生唯一一次,无故缺考。
深秋已经降临,校园里落满枯叶。我看着空荡荡的校园,心里出现一个巨大的空洞。
我踩着树叶,在两排杨树笔直挺立的道路上踱步,枯叶在我脚下“喳喳”作响,树叶纤维断裂的声音传进我的耳膜。进而,那声音通过身体,进入那个巨大的空洞,在我的身体里回响。
考试正在紧张地进行。而我独自一人,像个游魂飘荡。
依山而建的校园四周,万籁俱静,犬吠声交相呼应,紧贴着山川的等高线,在犬牙交错的田地里回荡。
我望着那个教室,那个空荡荡的座位。
我像丢了魂似的,游走在校园里。我去了实习老师停放自行车的地方,那里没有她的车子。我又去了实习老师经常去的食堂,食堂已经快要关门了,打饭的师傅将一天剩余的饭菜装进桶里,送入了垃圾回收车的车厢。
最后,我翻过校园的围墙,站在实习老师回家的那条大街上。那里像被什么东西吸取一空,偌大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这时候,不知道谁点了一首张震岳的《再见》,在校园里响起。我凝神细听,那歌唱又即刻停止。
我有点错愕,但仔细回想,现在正是考试时间,校园的广播怎么会有声音!一定是我出现了错觉。
至此,我才基本确定,实习老师真的走了。而我的暗恋也该悄无声息地宣告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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