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种梵音。
无尽的黑暗苍穹逐渐裂开狭小的缝隙,细柔温婉的声音,从最遥远的海上传来。那分明是在歌唱,却如此悲伤。
一个女子的轻吟。
她在说些什么?
一瞬间像是有了光。夜色侵入眼帘,明亮得发烫。
睁开眼睛来时,宫宇金色的雕梁被月光照着,散发出黄金般的华丽光芒。
又是同样的梦境。数百年同样的梦境。
“燃灯。”侍女们撑起一排排宫灯,从殿门外碎步踱入。寝宫被点亮如同一颗发着光的明珠。
将军礼魂的白鳞铠甲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光,由远及近,眨眼间便已达到殿外。他跪在门口。
“舜帝,何事?”
“我又做了同样的梦。去唤大司命到钦天宫候命。”
“是。”礼魂又以同样迅捷的身速离开,他的铠甲像是一座山一样压在肩膀上,但他的脚步却阒寂无声。
这个有着刀劈斧凿般坚硬外表的男人,继承他父亲的大将军之职已经整整一千年了。这一千年间他为神界征战四方,平定了诸界的十七次叛乱,诛杀了天界谋反的水神与火神,将人间肆虐的凶兽饕餮驱逐至极北之境。
他是地界的半神,却让天界的叛逆也闻风丧胆。
因为他的存在,洛神宫这样一个主掌世间水源与万物生长的神宫,居然有了参与天宫战事的议事权。每隔五百年洛神祭祀,天帝的神辇也会下界。
地界八十个神宫,只有洛神宫承载着这样的殊荣。
但礼魂只是洛神宫神力排名第二的人。排名第一的人,是我。
他们说我是洛神宫历代最冷酷的帝君。
因为只有我才会在深冬看着骤寒冻死人间的草木、马匹、和成堆的尸骨而无动于衷,因为只有我才会允许江河的鬼怪肆意泛滥,淹没广袤的农田和人群聚集的城市,而只在他们侵扰了我修炼的水泽时才下令诛杀。
只有我才会命令侍女在寝宫外彻夜等候,只因为我会深夜醒来,传唤我的将军,再让他去百里之外的观星楼传唤司命。
没有人敢有意见。
英灵殿连绵的宫墙上刻着先祖们的淑德功绩,从上古时代延续至今,有人开疆辟土,将大陆从洪荒猛兽中夺走,再交给世间的凡人手中。在那些战役中他们前仆后继地死去。
有人戍守极北之境,在那里动荡不安的时代,无数凶兽从禁锢它们的永泅之海逃脱,将守卫在防线上的天军撕成碎片。
有人为了让荒芜的领地能种出粮食,使凡间的信众得以存活,不惜将自己的血液化为河流,将身躯化为肥沃的土地,将头发剪断,种出桃园……
在那幅浩繁的画卷末尾,英勇的君主驾驶着战车冲向从禁地海涌而出的巨兽,火光冲天,破碎的战旗和堆成山的尸体在他的车轮底下。他的牙关紧紧咬着一起,目眦尽裂,但也掩盖不住黄金冠下挺拔的英气。
那是个仅仅站在世人面前,就让人无法怀疑他是一位神明的男人。
他就是我的父亲,洛神宫的先主。
那场持续了一千年的诸神之战,起源于诸神的暴动。整整七百年后,众神无暇顾及的永泅之海的封印被打破,封印了数万年的洪荒巨兽从极北之境一路向仙境奔来,沿途将人间化为炼狱。
倒下的山峰填平了湖泊,昔日繁华的城邦被火焰与山脉一样的躯体摧毁,而凡人们四下逃窜,可哪怕花上一个时辰,也逃不出巨兽已经张大的嘴。
这时有两位从小一起长大的神明站了出来,他们结伴同行,召集了无数半神和真神拥簇麾下,然后一个平定了天宫的暴乱,一个将洪荒巨兽赶回了极北之境,重新封印在永泅之海中。
他们一个是天宫的主人,另一个就是我的父亲。
世人传唱了他们的功绩整整一千年仍经久不衰。有时他们问我,舜,你难道不爱你的父亲吗,你为什么不哭?世人都爱他们。
我看着那些人,说,在我眼里他只是个从我出生起就打了整整三百年的仗,从未看过我一眼的陌生人。
他是你们所有人的英雄,但不是我的。
他们说洛神宫数万年历代的君主中,我是最自私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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