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剑

作者: 宋仨 | 来源:发表于2020-09-24 15:23 被阅读0次

    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

    盛夏已至,天山却依然孤寒。

    自半山腰开始,便有终年不化的积雪,雪下面是坚固的寒冰。正因为如此,尽管天山高耸,却也少有人可以站在山顶窥见那一番壮丽景象。

    但今天山顶上却是有人的。

    那是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年轻人,旁边的积雪上插着一把用白色剑鞘包裹的剑。剑在鞘中,但锋芒已然外露。

    这是一把杀人的剑。

    年轻人是真正的年轻人,他的面庞看起来不过才二十多岁。如果你是第一次见到他,你一定会被他的眼睛所吸引,这是一双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就像满天星辰寂灭的夜空。

    这是一个杀人的人。

    他就像是这座天山延伸出来的化身,他此刻站在这里,便仿佛与整座天山融为一体。于是山顶的风雪也变得更加凛冽,因为风中飘荡着他的剑意。

    他是风雪剑客夜寒声,现如今江湖上最强的剑客之一。

    江湖上流传着很多他的传闻:他从来只穿白衣服;他只在风雪的天气出手;他出手向来只出一剑,但从未有人在他的一剑之下活命;他出手没有规律,不分正邪,似乎是随心所欲,但都是江湖上的成名高手。

    这样的人时间是很珍贵的,因为他可能在下一刻就会死去。他杀的很多人都是江湖上的成名高手,一个人成名以后总是会有很多的朋友的。另外一些人也同样想杀死他,他们是一样的年轻人,有着同样的成名梦想和野心,没有比杀死知名人物能更快出名的方法了。

    但他现在却在等,他在等一个人。

    像他这样的人如果愿意等,那么要等的人一定很不一般。

    那确实是一个很特别的人,现在这个人已经来了。

    “你来了?”

    “我来了。”

    “你来的太迟。”

    “不,是你来的太早。”

    夜寒声没有反驳,他确实来早了。这世上已经很少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心急,但这件事他却不得不急。

    “人找到了?”

    “不然我怎么会在这里?”来的人反问道,面上带着一股笑意。

    夜寒声没有表情,但眼神似乎也放松了一些。

    他要找一个铁匠。

    以他的身份,想要找一个铁匠,自然是极其容易的。但他已经找了三年,还没有找到。

    所幸他还有朋友。

    像他这样的人还能有朋友,确实是十分难得。但人在这个世界上,总是会有那么至少两三个朋友的。有时候朋友越少,反倒说明朋友的本事越大。

    王富贵确实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

    他不会武功,但却在江湖上混的风生水起。他有遍布江湖的情报组织,他在每一个地方都有朋友,所有人都很荣幸认识他。

    因为他是天下第一巨富王财神的儿子。

    雪下的越发大了,但是王富贵不冷。

    无论是身上披的那件件白熊皮大氅,还是怀里的暖玉,又或是手上那个沉香木碳炉,都足以让他在这冰天雪地里安然无恙。

    但王富贵不喜欢这里。这里虽然不会让他感到寒冷,但同样不会让他感到舒服。

    但他还是来了。

    因为这里足够隐秘,也足够开阔,没有人能够在这里躲藏。

    如果想要说什么不想让别人知道的话,王富贵不得不承认,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

    “你托我找一个铁匠。”

    “是的。”

    “我们已经认识十年了。”

    “确实如此。”

    “十年的时间已经不算短了。”

    “实在是不短。”

    “这十年里,你从来没有找我帮过忙。”

    “是的”

    “所以这次你找我帮忙,我就一定要帮到你。”

    “哦?”

    “你说你想要的找一个铁匠,并且这个铁匠还得是个懂剑的人。”

    “是的。”

    “铁匠不难找,懂剑的人也不难找,但要找一个懂剑的铁匠,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确实不容易。”

    ‘但我终究是找到了。“王富贵说完,嘴角不由出现了一个得意的笑容。

    他自然有这个资格得意,为了找到一个懂剑的铁匠,这几个月他几乎调动了大半个关系网,花费的银两更是不计其数。

    除了王富贵,江湖上难道还有第二个人可以花费如此多的时间和财力去做这件事?

    夜风寒没有说话,但眼睛里分明露出了感激的情绪。

    谁有这样的好朋友都会感激的。

    “铁匠我已经找到了,但是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找这个铁匠到底是为了什么?”

    夜风寒没有说话,只是拔出了自己的剑。

    风雪一瞬间变得更加猛烈,王富贵不由紧了紧自己的熊皮大氅,同时又睁大眼睛。

    这毕竟是夜风寒的佩剑,见过这把剑的人基本上都已经死了。

    王富贵惊呆了。

    这是一把什么样的剑啊?

    剑长三尺,带着凛冽清锋。但剑身上却是一道又一道的痕迹,剑锋还有几处豁口,就像是一个浑身都是伤口的老人家,尽管他以前可能有辉煌的过去,但此刻他已经走到了末路。

    “这……就是你的剑?”

    “自然。”

    “就是这把剑杀了六十多位江湖上的成名高手?”

    “六十四位。”

    “但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王富贵的语气中有着不敢置信,也有着痛惜,仿佛看见一个记忆中的美人老去。

    “这本就是一把普通的剑,而且,那些家伙的武功虽然不行,但兵器却是比人要强得多。”

    “你自然是不会换掉这把剑的。”

    “没错。”

    “但他只是一把普通的剑。”

    “剑其实不重要,握剑的手是哪一只很重要。”

    “所以你需要我找一个懂剑的铁匠。难道你不知道,打造出十大名剑中的三把,号称天下第一铁匠的八臂罗汉赵无极,现在就在我的府上?”

    “但是他不懂剑。”

    ”那又如何?“

    “一个不懂剑的人,是修不好这把剑的,他只会给你推荐一把他认为更好的剑。”

    王富贵没有说话,因为他的心里面也是这么想的。但随即,他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嘴角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意。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找的这个铁匠你一定会满意的。”

    “是谁?”

    “张三!”

    塞北,绿叶镇。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茫茫的沙漠掩盖了无数的白骨,也同样隐藏着众多的财富。有多少人曾经雄心勃勃的带着商队决心征服这沙漠,但最后也只有少数人获得了回报。而那些埋藏在风沙之下的财富,又吸引着冒险家前赴后继的投身于这沙漠中。

    作为一个靠着沙漠的边陲小镇,靠着这些商队和冒险家,绿叶镇维持着一种畸形的繁荣。

    无论是冒险家还是商队,他们总是需要一件趁手的武器。也正因为如此,张三的铁匠铺生意一向不错。

    镇上有四家铁匠铺,但大家都喜欢去张三的店铺里去挑选打造武器。别的店铺嫉妒,张三自己也同样不高兴。

    于是他决定打一天铁休息一天。

    今天就是他休息的日子。

    按照以往的习惯,他现在应该提着自己的酒葫芦出门,去往半里路外的绿叶酒楼去打一壶新酒,然后再来一碟糖炒花生米,坐在窗边的位置,听着那个老说书人继续说他那改编的江湖故事。但他此刻没有走,他还坐在店铺的凳子上。

    因为有人正坐在他的前面。

    这是一个身高九尺的大汉,穿着一件褐色短打,头上光秃秃的,连眉毛也找不到一根。他的手边放着一根狼牙棒,看重量怕是不下有百斤之重。如果这样一个人此刻还拿着铜铃一样的大眼睛凶狠的瞪着你,你会不会感到害怕?

    反正张三看起来是害怕的,他简直已经坐不住,快要瘫到了椅子上了。

    “听说你是镇上最好的铁匠?”

    “好像是的。“

    “听说你有打一天铁休息一天的规矩?”

    “不错。”

    “那你今天是打铁还是休息?”

    “休息的。”

    “那如果我今天非要让你打铁呢?”

    “那我就去你姥姥的。”

    壮汉愣住了,他后面站着的四个手下也愣住了。

    其中一个人看见老大被骂,立马扯着嗓子,指着张三的鼻子骂道:

    “瞎了你的狗眼,不知道我们是……”

    话没有说完,因为一把剑已经放在了自己的喉咙上。握剑的人只需要轻轻一推,自己的喉咙马上就会溅出红色的血花。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没有人看到这把剑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它像是幽灵一样,突然出现在了张三的手中。如果仔细看,它甚至都不算是一把剑,充其量只是一根还没有开锋的铁条。

    但铁条也已足够杀人。

    只有一个人被剑指着,但在场的五个人却都是一动不动。那壮汉一滴冷汗从眼角落下,但他不敢眨眼,他怕闭上眼睛就再也没有办法睁开。

    铁条又消失了,就像是它出现一样,了无痕迹。

    张三没有出手,愚蠢的人是杀不完的。况且今天休息,他的心情还不错。

    于是张三拎着破葫芦出门,去绿叶酒楼喝酒。

    有酒,有花生米,有说书人,有靠窗户的桌子。

    只是桌子上面已经坐了人。

    坐了两个年轻人。

    其中一个人穿着一身的白衣服,他的面容像天山的冰雪一样寒冷。另外的一个年轻人却刚好相反,他的脸上带着笑意,他似乎很喜欢笑。

    他此刻就在看着张三笑。

    桌子上摆满了好酒和好菜。

    于是张三走了过去。

    他将自己的糖炒花生米放在桌子上,又将酒葫芦里面的酒倒了一杯,然后问道:

    “不知道是否可以拼个桌?”

    白衣服的年轻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张三,倒是那个带着笑意的那个年轻人开口:

    “当然可以,请慢用。”

    于是三人就这样坐着,

    那个带着笑意的年轻人渐渐笑不出来了。

    “你为何不吃?”夜寒声突然开口。

    “因为我很客气。”

    “客气?”

    “你们没有吃我的糖炒花生米,我怎么好意思吃你们桌子上的好菜。更何况你们没有喝我的酒,我又怎么好意思喝桌子上这壶陈年花雕呢?”

    “你要吃我们的好菜,要喝我们的好酒?”

    “当然,假如桌子上有三十两银子的花雕,傻子才会喝五钱银子的酒。”

    “确实如此。”

    “我像个傻子吗?”

    “看起来不太像。”

    “那你为什么还不吃我的糖炒花生米?”

    于是夜寒声就开始吃花生米。

    张三很满意,倒掉了自己杯子里的那杯酒,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陈年花雕。

    王富贵目瞪口呆的看着两人,然后摇头笑了笑,自顾自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好菜总是需要好酒来点缀的,张三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好的菜,难得的多吃了一点,自然,也难得的多喝了几杯。等到他醒来,已经月上柳树梢。

    他躺在自己的店铺里,此刻撑自己起来,还是会感到有些头痛。

    夜寒声就坐在熄灭的铁炉旁,他仿佛已经坐了很久,此刻已经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的旁边放着一把剑,一把破破烂烂的剑。

    于是他起身点燃炉火,准备重新铸造这把剑。

    一只手握住了剑柄,然后剑刺了出去。

    世上再无夜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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