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口人潮汹涌,人们上车,下车,穿行在地铁过道上,搭着楼梯扶手,彼此拥挤,分离。
我将自己沉浸在大分贝的粤语歌声中,看着那些擦肩而过的人,那些陌生的脸庞,从我眼前一晃一晃得匆匆而过。
我知道,后半生都不可能再遇到那个想要遇见的人。
1
是7月的雨天,广州像是沉浸在一间巨大的桑拿房里。柏油路面上蒸腾着湿漉漉的灯火,走在街上,周身汗如胶水,连呼吸都觉得粘稠不畅。
好不容易挤进2号线的地铁,我站在车厢入口处,左手拿着手机,右手握着冰凉的金属栏杆。地铁飞驰向前的呼啸声夹带着劲爽清凉的风透体而过。
脚下一阵摇晃,头顶响起了播报声:下一站,江泰路... ...
我要在江泰路的下一站——昌岗站下车,然后转乘8号线到鹭江站。
我握了握栏杆,看准缝隙,抬腿往身后挪了两步。车厢里已经很拥挤了,江泰路应该还有人上来,我腾出点空间,一会儿就不会被挤到。
果然,车门一开,人流逆向对挤,我的脚被急着下车的人踩了一下,吃了疼,可祸不单行,我又被一蓬绿色植物迎面撞了满怀,“哎呀”一声还没叫出来,新买的iPhone8已经脱手而出,和身旁的铁栏杆激烈接触,弹到空中,又不甘心得躺在了地上。
iPhone8的边框碰扁了!
我还没来得及弯腰捡起手机,甚至局促到尚未对手机伤痛表达愤懑忧伤,就再次体会到了祸不单行的含义——一只银亮细长的高跟瞬间搠在IPHONE屏幕上。
清脆碎裂的响声扎进了耳朵里。
身旁眼尖的人看到这一幕,赶紧跳开,和我保持距离,他们下意识地带着同样异样的眼神看着我:“与我无关。”
弯腰捡起手机,我幡然悔悟,并非悔自己一时没攥紧,而是恨我太掉以轻心——今天出门前忘看老黄历。
我猜,今日应该不宜出行玩手机。
紧接着,我偏着脑袋,很快找到了罪魁祸首——绿色植物,其实不是植物,是个女人。
她的年龄应该不大,戴着大大的蛤蟆镜,烫了爆炸型的绿色蘑菇头,烟熏妆下抿着烈焰红唇,唇上叼着一条细长的女士香烟,空调风一吹,烟灰星子随风往我眼里蹿。
“绿色植物”横在我面前,仰头,隔着墨镜在看我,没有半点要道歉的意思。
杀马特!我下意识得低头避开烟灰,心里鄙视了一句,又有种不好的预感——遇到这样的人,想要给我的手机洗冤索赔,有难度。
然后,看着破碎的手机屏,我的火气瞬间燃成了假芭蕉扇下的火焰山,脸上却是横眉冷对:“我靠!你这人怎么回事,你踩我手机了,知道吗你?!”
见我发难,她淡然喷出一缕浑烟:“兄弟,拜托,是你把手机扔在我鞋底下让我踩的。怎么能怨我呢?”
这样说,也有道理啊。
不对!什么破逻辑啊!
“你强词夺理... ...”她的巧言辞令一时竟让我无言以对,我也不打算兜弯子了,直奔主题,“你赔我手机,刚买的... ...”
“和我有毛关系... ...”她昂起头,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听你口音也是北方人吧,都是北方老乡,不能这么不讲理吧?”我打算拉拉家常,曲线讨赔。
“废话,广州这地方,北方人多了去了,跟手机有毛关系啊?!”她依旧一副柴米油盐不进的样子。
“你... ...”
“哎呀,你们不要吵啦。”身旁一个大娘站出来,像是想说句公道话,我正要争执,心里却是一喜,终于有人给我评理了。
可是... ...
“我看嘛,这个手机屏幕,顶多就值100块啦。靓女,你就赔给这个靓仔啦!”
我心里一阵无语啊... ...第一次遇见这样劝架的大娘。我这可是新买的苹果啊!
头顶再次响起了语音播报,昌岗站到了,我要求绿色植物跟我一起下车。她笑了,没反对。
下了车,我据理力争,蘑菇头继续不讲理。两个人正争执不下,下一班列车很快就到了。
我刚想说话,“绿色植物”却开了口,她抬起头,视线穿过我,看着身后即将上车的人对我说:“别担心,我会赔你手机的......不过... ...”
“不过什么?”我很不耐烦。
“不过,要等下次!”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早已抬腿绕过我,狸猫一样从我身旁飞奔而过,在地铁门闭合前的一秒跳了进去!
被骗了!原来这就是她打的如意算盘!我心里一阵火滚,抢步过去拍玻璃门。我和她仅隔一个玻璃窗,近在咫尺,却无可奈何。
没想到她得了便宜卖乖,隔着玻璃窗对着我得意洋洋得笑,还吐舌头做鬼脸!
我心里忽然升起一种挫败感。好吧,好吧,算我倒霉遇到了古惑女!
这当然不是最糟糕的,因为我忽然意识到,我快迟到了!
如果报警索赔,我会得到什么?茫茫人海,最多价值一千块钱的原装屏幕,警察会因此去帮我查视频寻找踩机凶手?
我怀疑。
可是如果迟到,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我就会给即将见面的客户留下不守时的第一印象,接着,我就可能失去这位客户。
两弊相衡择其轻,我叹了口气,转身去转8号线。
2
我是河北人,警校毕业一年后留在广州鹭江的一家拍卖行上班,过着朝九晚五式的生活。
公司要求业绩为主,并不太重视考勤。本来平时上班迟到半个小时也没有关系,可是手机摔碎的那天与往日不同,有个很重要的大客户,约好了9点见。我拼了命得赶时间,连出地铁站坐扶梯的时候都是小跑,好歹在8点55分挤进了写字楼的电梯。
没办法,干我们这一行,吃的就是这碗饭。
还好没迟到,和客户谈得也顺利,有希望接下那笔单子。
心情阴转晴。
下班了,第二天周五,我便去天河城换手机屏幕。
足足花了一千大洋啊,锁了屏,看着亮闪闪黑乎乎的新机屏,又想想这个月待付的房租水电,我的心里瓦凉瓦凉,琢磨着回家煮碗面安慰自己的胃。
等等,那是?
手机屏幕上倒映出一个女孩,她在笑!我的第一个感觉是——美女!
我转身看,真的美,个子高挑,长发,素颜,修眉细目,五官搭配得很漂亮,穿了一身浅浅的绣花连衣裙,像是风中摇曳的百合。
清纯型美女。
“怎么,这么快就认不出了!?”她见我发愣,拍了一下我的脑门。
啊!她的声音好熟悉,似乎在哪里听到过......看着她冲我笑,我恍然大悟——绿蘑菇!
真的是她?!不不,从杀马特到清纯型的转变也太快了吧,即便是变魔术也不是这样玩法啊?我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下,有点疼,不是幻觉!
“哎哎?”她见我盯着她发呆,抬起手在我眼前乱晃“发什么愣啊你?”
等等,我该做什么?抓住她,喊别跑,陪我手机?不,不,这不是我的一贯作风,我不是这么粗野的人,至少,额,对这样的美女是无法动粗的。可是,我至少得说点什么啊!?
可我偏偏语塞了。
接下来的事,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走吧”她见我欲言又止,竟然得拉起我的手就往前走“请你喝杯奶茶。”
这样在大街上与人自来熟得女孩,我竟然还是第一次见。之前的夜场女孩当然不能与之评比,而令我更惊讶的是,我竟然没反对她的邀请。要知道,就在几个小时以前,我还在心里诅咒她今晚喝凉白开噎住送急诊呢。
你一定很惊讶,我的友谊和恨意可以转换得如此快。好吧,这一点至少可以证明我是个以貌取人的俗人。
无论怎样,那天以后,我在这个城市又多了个新朋友,
我没有追问她之前踩碎我手机以后趁机溜掉的理由,也不想让她解释,我不知道自己是聪明还是愚蠢。我自认为,这个时代有很多事情不需要理由或者解释,比如奶茶妹妹的爱情和婚姻选择。
“咱能先放放手机吗,把东西喝完,行吗?”她看见我不停发微信,冲着我吹了口气。
我闻到了暖暖的奶茶香,还有薄荷的清凉味道。
“抱歉,”我赶忙回完信息,将手机揣进兜里,“刚刚有个重要的业务。”
她没说话,我抬起头,看着她脸色有点阴,好像有点不开心了——好吧,我理解,小女生的心情诚实多变。
“对了,你之前为什么打扮成杀马特”。我抿了口丝袜奶茶,赶紧找话题,虽然这个话题并不太受欢迎。
“拜托,大叔,那是我们学校社团组织COSPLAY的角色。”她翻了个白眼。
“哦,那......你P的啥”我叼着塑料吸管,一脸无知加懵逼式得请教她,如同教徒突遇先知般的好奇又崇拜。
“蘑菇怪兽。”她又白了我一眼,眼中的鄙视陡增了十分。
“额,这么冷门的动漫角色,从来没听过啊。”我对她的鄙视无所谓,只是禁不住笑,“我倒是听说过海贼王。”
“大叔,你OUT啦!......”她顿了顿,又嘀咕着“谁还看海贼王啊!?”
我继续笑,没再说话。好吧,被人叫大叔也不是头一回了。
“哎哎,我给你变个魔术吧。”她又像是起了兴致,仰起脸天真得冲我笑。
“所以你要说,你的职业是魔术师?或者兼职专业COSPLAY演员,”我问她。她已经站起来,起身从我身旁走过。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满脸神秘得说“我给你变个手机。”
“手机?这叫什么魔术?”我很好奇,又觉得她神秘兮兮的样子有几分故弄玄虚的可笑。
“对啊,你闭上眼,我数1、2、3,你再睁开眼。”她转身靠近我,将食指指着我的眉心“我数数的时候,你不许耍赖偷看喔!”
好,玩就玩呗,反正闲着也无聊。我闭上眼。
“1,2,3,好啦!”
我闭着眼,等她数完,再睁开。整个过程,我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她将食指戳在我眉心引起的不适感上。
“当当当当!送给你!”她见我眯着眼看她,一双手从身后伸出来,赫然呈上一部崭新的IPHONE8。
等等,这款手机怎么这么眼熟?
哦,这是...... 这是我的!
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背包,果然不见了!
“哈哈哈!今天踩坏你一个手机,又还你一个手机,不欠你的喔!”
我惊奇未定,张着嘴刚想说什么,她却抢回我的手机,打开微信,一气呵成加了好友,随后毫不客气地丢给我,转身就走:“下次见面请你喝东西!”
等等,这就走了?!我是想说:“姑娘,不,不一起吃个饭吗?怎么称呼你.....”
好吧,其实我什么都没说出口,我甚至还来不及说再见,她就走了。她留给我一个漂亮的转身和一抹天然的媚笑,便消失在天河城五光十色的过道里。
随后,我收到了一条来自她的微信:“下次喔,下次见。”
我打开这个微信昵称叫慧慧的女孩的微信朋友圈,发现是空的。她应该设置了阅读权限,等等,也许人家生性内敛,从不发朋友圈的。
我以为奇妙的一天就这样结束了,可是我悲哀得发现我当晚失眠了,我的脑壳里一直回放着慧慧的音容相貌,对,就是她当天跟我说笑的画面,特别是她还我手机时脸上浮现的坏笑,还有她好看的眉毛。
她没有纹过眉,眉色浓淡相宜,眉丝粗细匀和,会随着她的话语有节奏得跳。
我总觉得,她眉宇间有一种未经雕饰的灵动的天然美。
好吧,好吧,人是怪了点,可是真的漂亮可爱。
怪女孩,期望下次再见,还有下次嘛?
我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半夜被手机微信提示音吵醒,是她发来得:“晚安!”,还有一个大大的笑脸。
3
接下来的几天,我按部就班得上下班,坐地铁,也会随手有一搭没一搭得发微信找怪女孩慧慧聊天。她也会回我,只是大多数时候都回得很迟。
我不再追问她的职业和籍贯,这不重要。公司的老油条告诉过我,在广州这个地方,对于两个毫无交集的年轻男孩和年轻女孩而言,重要的不是彼此的名字和职业,而是他们是否互加了微信,是否上过床。
当然,这样的言辞真真切切表露了渣男的本色,可是现实中又有多少渣男道貌岸然一本正经得走在大街上呢?
再次遇见慧慧依然是个雨天。
我下班,刚刚走出写字楼,她就撑着伞从我身后追过来猛拍我肩膀:“嗨,好久不见!”
好吧,其实也不太久,才过了一个星期而已。
“阿康,有靓女啊!”身旁的男同事投来艳羡的目光。
下一秒,她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冲过来挽住了我的手:“下班喽!”我能感觉到我的胳膊触碰到了她柔软的胸部,现在的年轻人,很开放啊,我心里极其老道得念叨着,脸却红了。
慧慧毫不顾忌我的同事们投过来的异样目光,大大咧咧牵住我的手往地铁口走,像是相恋多年的老情侣一样贴在我的耳边呢喃撒娇:“走啦,走啦,去吃饭啦。你要请我吃好吃的喔。吃好多好吃的喔。”
我也不好跟同事当场解释,因为这样的解释一定会被当做掩饰。我跟同事匆匆告别,领着慧慧下了地铁口:“你怎么找到我的?”
她一本正经得笑:“当然是跟踪你啦!”
我同样一本正经:“跟踪我做什么?我又不是高富帅。”
她戳戳我的心:“知道你不是高富帅,可是你身上有宝贝!”
“什么宝贝?!”
“就是你啊!”她大笑。
好吧,真是尴尬的聊天。可是这有什么所谓呢?我其实真的很开心,因为再次遇到她。
我们说笑着坐了地铁到天河,进了一家日式料理店。两个人面对面坐在榻榻米上,慧慧眯着眼看我:“咦,大叔,今天够帅的喔!”
“当然啦,今天见大客户。”我满脸得意。
“哇,什么大客户啊?!”她满脸崇拜。
“就是......就是大客户喽。”我没再继续回答她,因为我不能说。行有行规,这是我们公司的规定,有些业务不能透漏给公司以外的人员。当然,我也没骗慧慧,我那天确实见了一个大客户,和之前手机被踩烂的那天见得客户是同一个人。
我说过,拍卖行有笔大单子。
确切而言,那顿饭,我们聊得很开心。总之,我们认识了。她叫许薇,和那个我很喜欢的男歌手几乎同名。许薇告诉我,她来自河北唐山,目前在中山大学读大二。
这顿饭以后,我又约薇薇看过一场电影。
我们第四次见面是在那顿饭以后的第二个礼拜六,薇薇约我去琶醍酒吧街。
在酒吧一浪高过一浪轰鸣劲爆的音乐声和狂欢声中,她喝多了,我也喝得有点多,她是那种酒量不好却拼命找酒喝的女孩。喝到最后,她一杯一杯拼命猛灌自己,像是一只遭人遗弃的醉猫。
“干杯啊,大叔!”她醉眼惺忪,举着一杯“血色玫瑰”得冲我喊,声音淹没在巨大分贝的音乐声里。
当然,我根本听不到,可我还是知道她在说什么。
“哎,别叫我大叔,我不老。”我纠正她。
“你说什么,我听不到!”她说。
“你还小!”我的口气缓和下来。
“什么,我喝得少?那咱们干杯吧,大叔。”她大笑,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嘴里的酒沫星子喷了我一脸。
她就这样一直喝,最后当然由我送她回家。
“你家在哪啊?”我扶着她问。
她靠近我,摸着我的脸说:“哎呀,大叔,你好可爱啊!你咋就这么可爱呢?”
“都说了,我不是大叔。”我表示很无奈。
等等,我似乎忽略了重点,我心里一阵小小的窃喜——她刚刚说的是肯定句,还是疑问句?
是讽刺我是个正太?还是暗示接下来,我可以为所欲为?
她竟然察觉到了我的想法,眯缝着眼打了我一拳,皱着眉拉长声音,满脸嫌弃:“欸!老司机,坏叔叔!”
我噗嗤一声笑了,摇摇头,又点点头。
这就是不承认,也不否认吧。我把球踢回了她。看她接下来说什么,没想到她脖子一仰,彻底醉过去了。
我只能给她一个公主抱,拦住了迎面开车而来同样满脸嫌弃的的士司机。
再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
如果你在广州或者深圳生活过,你一定会觉得,我和薇薇从相识到在一起的故事实在乏善可陈,因为我们之间过去发生的一切贴合这个城市的节奏,也和这个城市里很多未婚男女的恋爱过程一样。
可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了。
那晚我的确送她回了家,当然,是我家。
我必须声明,虽然,在那之前,除了名字、职业和籍贯,我对她一无所知,虽然那晚的酒精让我意识模糊,不过以上这些并不妨碍我清醒得意识到,我没做错。
我是喜欢她的。
过程还是有一些波折,至少在回家的路上,她像个死尸一样任由我抱着走,可是刚踏进家门,把她放到床上,她就......等等,我要声明,是她先亲的我,所以我作为大龄处男可以委婉羞怯得肯定,她愿意和我做那种男女之间可以做而且自愿做的事。
当大叔也不错啊,萌妹子也会喜欢的。
4
我没想到我的爱情来得这么突然,我是说,许薇就这样成了我的第二个女朋友。
真的不是炮友。
许薇和我过着半同居的生活,我给她配了我出租屋的钥匙。她每周一、三、五和周末来我这里过夜,其他时间住校。周末,我们会一起去天河城逛街、看电影和吃饭,也会一起坐在地下步行街的台阶上,就像很多情侣一样,做着情侣该做的事。
有时候把她搂在怀里,我会觉得太虚幻,我怀疑自己是否产生了错觉——眼前的女朋友是真的吗?她可是我在大街上捡来的啊,我之前一直把我和她的事当一夜情啊,就像公司那些老员工之前讲给我听的风流艳遇。
也许是因为当初在一起太过容易,我经常担心她有一天会消失不见。好吧,我承认我是真的在意了。
“你干嘛把我的手攥这么紧,好多汗啊!”虽然这么说,可她还是握着我的手,亲吻我的额头:“起床啦!”随后跳起来,穿着我的大白T恤,撒欢一样下床,赤着脚跑去厨房煎蛋。
许薇的厨艺很好,不仅会做北方传统面食,还会烧粤菜,煲老火靓汤,烹制手工点心。看着她围着围裙,把一盘整齐的白切鸡端到饭桌上,总会让我生出一种面对广东潮汕姑娘的错觉。
其实我要告诉你们的是,薇薇不只贤惠,为人也仗义热心肠。
那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周末,我和薇薇去逛街,走到广州第二人民医院门口的时候,发现医院大门口围着一圈人。大家指指戳戳得好像在议论着什么,还有女人凄凄惨惨的哭声。
好奇心驱使,我和薇薇钻进人群去,看到一个大娘蹲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我的儿啊!我的钱啊... ...扑街的衰仔!”
身边一个看热闹的大伯告诉我们,这大娘是广东开平山区人,带着儿子来二医院来看病,可刚到医院身上带的钱就被偷了。大娘又哭哭啼啼得告诉我们,家里穷,那些钱是她从亲戚朋友那里东借西凑来的。薇薇问她有多少,大娘蹲在地上,脏兮兮的脸愣了愣,伸出手比划着说有五万六。
眼看着身旁有些同情大娘被窃遭遇的路人纷纷掏出钱包开始给大娘捐钱,薇薇将头转向我。我以为薇薇也要捐钱,或者要让我捐钱,正想掏钱包,岂料她眼神眨了眨:“阿齐,我想喝纯葡萄汁。”
我知道,那个牌子的纯葡萄汁大约7元钱,是薇薇最爱喝的牌子,只有美宜佳店才有销售。我们在来的路上确实经过了一家美宜佳店,距离省医院门口大约几百米,一来一回大约需要将近10分钟。我看了看附近的一家便利店,对薇薇说:“你等我哈。”转身往回走。
爱一个人和宠一个人需要划等号,不是为了证明什么,是我愿意这样做。
我拎着葡萄汁回来的时候,发现医院门口聚的人更多了,大家叽叽喳喳议论着什么。我挤进去看,之前丢钱的大娘一只手抓着一个脏兮兮的蓝布包裹,另外一只手握住薇薇声泪俱下:“哎呀,靓女,太感谢你了。你是恩人啊,你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啊... ...”
薇薇一边说着不用谢,一边转身冲着我笑。我刚想问她发生了什么,身旁有个老汉却开口啧啧称奇道:“怪了,我在广州住了这么多年,丢了钱包被好心人捡到送回来的事,我到是见过,可这钱包被偷却又被人立刻找回来的,我还是头一回见。”
“这么神奇!?”我难以置信得望着薇薇,“这么说,你刚刚趁我不在的时候智斗小偷了?”
“没有啦,傻瓜,我都说过N次了,大娘的钱包不是被偷的,是她来的时候不小心丢在了刚刚那个巷子里。我试着回去找,没想到恰恰被我瞧见了。”薇薇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又转向那个丢钱的大娘,“都是大娘运气好。丢了的五万块钱还能找回来。你说是吧,大娘,你记错了,不是五万六,是五万,对吧?”然后她又贴近那个大娘耳语了几句。
薇薇撤回身子以后,大娘张着嘴不言语,有点胆怯得点了点头。
薇薇没再理她,转身拉起我的手,穿过围观的人群就往外走:“哎呦,赶路要紧啊,我还要逛街买衣服呢。”
走出人群后,我搂着她的肩膀好奇得问:“你刚刚是怎么把钱包要回来的啊?”
“都说了不是要回来的,是捡回来的。”她像个小孩一样仰着头看我,翻了个白眼。
“好,那你是怎么捡回来的。”我改口,继续问。
“你是蓝猫啊,蓝猫三千问?!”她有点不耐烦,将半个身子缩进我怀里,让我支撑着她斜着走路。她就是这样,每次走在街上开心或者不开心,就喜欢这样斜倚着我走路。
“说嘛,说嘛?!”我费力得抱着她走,嘴里没停。
“这个嘛?!”她猛地弯下身去朝着我的小腿猛地拧了一下“就是这样捡的啊。”
我没防备,吃了疼,“啊”得大叫一声,手从她的肩头松开。
她拧完我,坏笑着赶紧着往前溜。她如此不正经,我也跟着开玩笑。我跑过去追着她挠她胳肢窝:“那我也捡一下,捡个妞回家......”
她哈哈大笑着赶紧躲掉:“不要......我错啦!”
我收回手,她就又开始挑衅,试着拧我,我又挠回她,她就又求饶,如此以来,两个人翻来覆去,屡试不爽。
好吧,这就是我的女朋友啊,开心的时候就喜欢开玩笑,明明受不住挠痒,却又偏偏一次次来讨我的挠,可谓百挠不折。
我和薇薇之间维持着彼此独立又相互依偎的情感关系,也许是时间短暂,我们从未发生过争吵,我说的,是那个周六之前。
5
那段时间,公司要举办一个很重要的拍卖会。具体的企划案由我负责。那份企划案,包括了从拍卖场地得选择、展台设计、安保措施到拍卖规则等等诸多事宜。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每天在单位加班,回家对着电脑加班,已经连续鏖战一个月了我每天忙到很晚,常常周六也要加班。
又是周六,我照常加完班回到家,看到家门口摆着两双鞋。我认识其中的一双鞋,是慧慧的白色塑料高跟鞋,而另外一双是男人穿的黑色皮鞋。
有些诧异。
我推开门,一个中年男人坐在客厅。他见我来了,连忙站起来跟我握手:“是齐康吧。你好,我是薇薇的舅舅。”
我不动声色得打量了他一眼,他的穿着考究,全身都是名牌,浓眉、高鼻、阔嘴,留着半寸,一眼望去像个成功的商人。最醒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放出的目光如同匕首一般锐利。
这时候,薇薇系着围裙,端着一盘豉汁蒸排骨从厨房走出来:“你回来了?!吃饭喽。”
薇薇说他舅舅那两天来广州出差,顺便来看她。
“本来我说要请你们出去吃饭,薇薇非要在家吃,说她学会了做广东菜,要亲手做给我吃。”薇薇舅舅翘起腿,从怀中抽出一根雪茄,点着。
“她厨艺渐长,想要秀一下给舅舅看呢。”我笑了笑,看着他拿烟的右手,话到嘴边停了停——他的右手没有拇指,“舅舅明天有空吗?我请您喝早茶?”
“哦,我啊,明早的高铁,来不及。下次吧,下次你可以和薇薇一起回唐山玩。”
我注意到,他的拇指是齐根切断的。
他见我盯着他的右手看,便将右手举起来,眯着眼冲着拇指根断裂的地方吹了口烟,漫不经心得说:“这个嘛,小时候玩狗,不小心咬掉了。”
那顿饭,我陪着薇薇舅舅喝了点白酒,是他从北方带来的56度衡水老白干。我酒量不好,二两即醉,可是薇薇舅舅的酒量却好得多,我陪着他一小杯一小杯得干,不到四五杯便上头了。
薇薇忙完了,就坐在一旁一边吃饭一边玩手机,听我和他舅舅聊家常,偶尔插一两句话。
“小齐,我听薇薇说,你在拍卖行上班?那可是大买卖啊。”薇薇舅舅眯着眼,很随意得问。
“舅舅,舅舅,我可没说他是大买卖啊。您可千万别夸他。他现在需要的是指导,是激励。”薇薇撅着嘴朝我瞥了一眼,“他啊,就是一个打工仔。”
“买卖都是主家的,我们经手促销提个佣金而已。”我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了根烟,“我们自己是苦寒的很啊。”
“哎,小齐谦虚了。”他深深了一口烟,又吐出来,隔着烟雾冲着我呲牙笑了,“你们这一行的油水有多少,我清楚得很。”
“舅舅,我们真赚的少,赚得多那是公司老板。”我喝了口酒,感到头一阵眩晕,连忙喝了杯茶,“舅舅也是做这行的?”
“那倒不是。不过我在北方认识几个干拍卖的朋友,在拍卖行里也就是一般职员,可是人家过的啊,唉哟,豪车大屋,过得真好!”舅舅拉长声音,又意味深长得笑,“小齐,做人要灵活点,这年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舅舅,我有点不明白你的意思。”我感到头越来越晕,眼前的一切随之剧烈摇晃。我侧头看薇薇,她似乎正面无表情的看着我,而她舅舅则坐在我对面笑,笑容弥漫在盘旋上升的汤锅蒸汽里,配上那双刀锋般的眼神,很矛盾。
“小齐,虽然薇薇是我外甥女,但是我从来都把她当亲生闺女。你跟她好,那也是咱的亲人。我是希望你们两个将来在这里过得好啊。”小薇舅舅很动情得说,“舅舅我虽然没什么大出息,但毕竟是过来人,多趟过几条河,跨过几座桥。你要是不嫌弃,我可以说道说道,没准给你生一条发财的路子。”
我的心猛然一紧。
我看着他,不说话。
终于,还是要来了,我心里一直担心的一件事,终于要发生了。
即便是此刻,我的心里也依旧留存着最后一丝幻想,我希望这不是真的。
“广州的房间现在多贵啊,你和薇薇将来肯定是要在这里买房的。我听薇薇讲起过你家里的事。我也没什么钱,买房要靠你们自己,可是你能负担得起吗?首付有吗?”他见我沉默,见缝插针,“你要是灵泛点,我估计,在广州买套房子应该没问题。这年头啊,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只要你做的干净利落,没留尾巴给别人抓,就没事。”
“是吧,舅舅要指给我什么路子啊?”我故作认真得思考片刻后,反问,“怎么个灵泛?”
“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具体怎么做还要你自己决定。”他再次露出意味深长的笑,身体后仰靠回椅背,接着吸了口烟,朝着屋顶缓缓吐出来,淡淡得说,“你们公司的古董安保运输那块... ...我觉得你可以下点心思。”
“舅舅的意思是?”我故作恍然大悟,“让我在古董上下心思。”
薇薇舅舅没说话,看着我笑,没点头,也没摇头。
“如果我说可以,”我沉下脸,冷色道,“你是不是接着就会说帮我找人做事情?”
“齐,你在说什么?”薇薇有些担忧得看着我。
“舅舅随后是不是要找人帮我盗窃文物?然后帮我销赃,再分赃?”我不理会薇薇,继续逼视着舅舅。
“小齐,不要这样……”薇薇的语气中有些哀求的成分。
“不要怎样?不要点破吗?”我猛然怒了,抓起手机,调出视频丢给她看,“你不知道我家里装了隐形摄像头在远程监控吗?你不知道你当时开我电脑,翻看资料的事都被拍到了吗?”
我说的是我存储在电脑中的拍卖会企划案。在拍卖会之前,那份企划案属于公司的商业机密,绝密级。
终于还是揭了下来,曾经看似命中注定阴差阳错的一场恋爱下竟然隐藏着如此丑恶龌龊的真相。
难道,当初的偶遇也是他们精心策划的一场阴谋?
我猜测过,失望过,幻想过,可最终还是认命了。
“我问过当初丢钱的那个大娘。”我不理会薇薇的舅舅,只是看着薇薇自顾自得讲,“她想以捡回来的钱包里现金与丢失金额不符为理由对你胡搅蛮缠,你在她耳边说得是这样一句话‘我能帮你找到钱包,就可以让你的钱包再次消失’”
“你和那个偷钱的贼是同伙。”我漠然下了定论。
“你调查我?”她错愕。
“我为什么不能查你?”我笑,“谁会相信一个在大街上捡回来的女人。”我的语气不是反问,是带着肯定语气得冷冷得陈述。
“你说我是你捡来的?”她似乎是落泪了,声音有些哽咽。
“那就不要怪我们了。”薇薇舅舅突然开了口,“薇薇啊,这小子识破了咱们,不能留啊!”
他说完这句话,手就扬起来了,空气中有破风声传来,我喝多了,隔着火锅的汤气,看不清他扔得是什么东西。紧接着,我也听到薇薇喊了一声不要,我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眼前电光一闪,空气中有金属碰触的铿锵声传来,接着我感到喉头凉了,我伸手去摸,触手可及的是温热的液体,一股腥咸的味道往鼻子里蹿。
我想呼救,可我还没叫出声,就感觉脑袋被什么东西砸中了,接着就失去了知觉。
睁开眼的时候,天已大亮。
我躺在床上,薇薇和她舅舅早走了。酒有些上头,喉咙也很疼,头上还被人缠上了绷带,我掐了掐肿胀的太阳穴,庆幸自己还活着,爬起床,走到客厅,发觉客厅里跟以前一样,桌子和椅子都摆放在原来的位置上,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打开手机,拨通了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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