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听取蛙声一片

盛夏雨后，清凉一片，若在平时遇见这样完美的天气，肯定会鼾睡如雷的。今天有些特别，躺下翻来覆去就是不能入睡，也许是恶习难改吧，不由自主地打开手机，刷开了短视频。大数据推荐，不是我想看得，扔掉手机，闭上眼睛，假寐。

突然，一种异样的声音入耳，细听，却是久别的蛙声，这让我精神为之一振，迅速起身穿衣穿鞋，下楼，顺着有节奏的蛙声寻找，说不定可以度过一个难忘的中午。

小区里很安静，偶尔会传来猫咪或者狗狗的叫声，它们的叫声很短促，在我看来，仅仅代表着它们的存在，不会把午睡休息的人们吵醒。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头忽见。”小时候，每当读到辛弃疾的这首《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时，总是非常向往乡村生活。

十岁那年暑假，母亲带我回河北老家，一住就是一个月，除了疯狂地在山水田园里奔跑，拥抱向往已久的乡村外，我还得乖乖地把作业完成。

从早晨吃过早饭我就跑出去，和小伙伴们在村南的大坑里摸鱼捞虾，整整一个上午，弄湿了母亲给我特意买的新鞋新裤子，回到姥姥家，被母亲一顿训斥，只好变得乖起来，装模作样地学习，否则，不听话的下场就是挨揍，小屁股一定会留下柴垛上锹把粗细的棍棒痕迹，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现在都说学习是世界上最简单最轻松的活，可对十岁的我来说，简直就是煎熬。而陪着我一起煎熬的，是那一声声带着召唤意味的蛙声。

从窄小的窗户向外看去，篱笆外小伙伴露出一个个小脑袋，这都是我在一周之内结交的新朋友，他们的父母已经严厉地交待过，绝对不能影响我的学习，所以，他们才像当面游击队员那样，隐蔽地等待着我，等我出了门与他们汇合，然后带着我去我最想去的地方。

忍着，忍着，我还是没有坚持住，管他呢，不就是一顿胖揍嘛，比起开心地玩耍，那算什么。我扔掉手里的铅笔，合上还没有写完的额外的暑假作业，蹑手蹑脚，悄悄从门缝里钻出来，一溜烟就跑到了树林里。

小伙伴们随后便追了过来，问我，还想去哪里。

我说，哪里有青蛙，哪里的蛙声多就去哪里。

那就去村西头生产队的养鱼池，这时候看鱼池的老头正好睡觉了，说不定我们还能摸到几条大鱼，架起一堆火，把从家里偷出来的咸盐撒上去，若是有椒盐和辣椒面，那才美呢。

有两个小伙伴迅速回家偷调料面，其他人带路，我们悄无声息绕到房后，又从草垛旁爬过了打麦场，趴在用树枝打成篱笆墙的养鱼池外，悄悄地观察，确定了看鱼老头在睡觉，便绕到他凉棚的侧面，准备下手了。

我在听蛙声和吃烤鱼之间选择着，思想斗争还是蛮激烈的，最后忍住了馋虫，决定一个人躲到树荫下听蛙声。小伙伴们对我这个城里来的人还是很讲义气的，告诉我，先在这里听着，等鱼烤好了叫我。

真正的青蛙叫，美妙如旋律，此起彼伏，或独唱，或合唱，或高低音配合，犹如上天进入了仙境。微风徐徐，池塘里的荷花摇曳着，就像天上的荷花仙子在欢迎我。

蛙声一片，烤鱼很香，我回家后正在接受母亲的训斥，隔壁传来小伙伴的哭嚎声。我在母亲的带领下，挨个去小伙伴们家道歉，把偷鱼的罪名揽在了自己的身上，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仿佛城里的孩子天生就会教唆乡村的孩子做坏事。但城里的客人也轻易就能得到谅解，别的孩子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我就是打一巴掌给一大堆甜枣。

我知道正在呱呱叫的不是青蛙，是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可向往乡村生活的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东转西转，跑到了小区边缘的一个雨后小水坑边，声音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箫鼔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

也许是岁数大了的缘故，也许是一颗不安的心或者是游荡的灵魂厌恶了现在的生活。我在雨后的水坑边的树下，坐了很久，直到午休睡足了的老人们纷纷走出家门时，我才慢悠悠地往回走，背后又响起了留住我脚步的蛙声。

下午，雨后空气清新，微风徐徐，凉爽宜人，老人们很快就开始了龙门阵，我站在阳台上仔细倾听，蛙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幸福的笑声和自打儿时就习惯了的粗鲁笑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