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妈是抬钢筋的,俺爸是搬砖的,为啥他俩一个抬钢筋,一个搬砖?是因为在俺们城儿,抬钢筋是重活儿,搬砖是轻活儿,假如不信,大可去工地转转,你会发现搬砖的有老大爷,老大娘;而抬钢筋的,清一色叼着旱烟,银发苍苍的老大爷,谁是体力活,自然分晓。扯个题外话,为啥工地,上岁数的人居多?有人说,是因为年轻人吃不了这个苦,想找些体面的工作。俺说这是放屁!步入二十一世纪,国家发展了,大学专业丰富了,年轻人的文化普遍高了,毕业后,正赶上新公司新产业,雨后春笋般发展,篮子多了,搁你兜里的,就少了,何况建筑工地,还是个又脏又苦的篮子!敢问哪个白晃晃的鸡蛋,愿意跑你这来?
不巧了,俺就是那个鸡蛋,俺小的时候,俺妈就把俺带到工地门口,俺说要进去,俺妈说:“兔崽子你给俺听好了,你爸是搬砖的,你爷爷是搬砖的,你祖爷还是搬砖的,将来你可不能搬砖!”
那时俺小,听俺妈的话,还以为她要俺抬钢筋呢,其实不是,她告诉俺,以后学土建,当施工员,在这里好歹也是个‘官儿’!俺妈还想说,施工员就喊她。
“大姐,太阳晒屁股啦,快把你儿子的开裆裤遮好呢!”
俺妈说:“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娘偏不遮!”她说完就把俺甩给爸,在肩膀放上垫子抬钢筋去了。
施工员说,俺妈抬杠,其实俺想说,俺妈是抬钢筋的,不是抬杠的!
果然,俺学的是土建,毕业后找不到工作,这期间去了趟驾校,当教练问俺学什么时,俺说土建,从此之后,教练眼神儿坏了,他斜着眼睛看俺,直着眼睛看别人,后来才知道,教练的意思是,问俺学什么车?大众捷达桑塔纳,偏偏俺不懂事,说学土建,又偏偏教练被施工员绿过,所以这就坏了,真坏了!
但他脾气很好,你想嘛,他(教练)开了几十年的汽车了,要是没交警,就是秋名山上的车神,突然当了教练,去教一群油门刹车,傻傻分不清的学徒,然后挂科还要重考,自己还要在旁边顶着突出的腰间盘,屁股坐出汗水,重新给我们教一遍,有时还要向旁边的学徒喊:“踩离合,挂二档,轰油门!”然后眼睁睁看着我们把刹车踩成离合,二档挂成倒档,本该‘呼’的一声开出去,却突然撞墙似的挺住,吓得安全气囊“嘣”一声爆出!……最后再压制内心的怒火,告诉我们:“没关系,不要有心理负担,我们还可以再练一边。”心里却在想……这么蠢,你们是怎么长大的!!!
但俺辜负了教练,还有他的一片苦心,因为俺笨,当俺第四次补考科目二时,俺又从陡坡起步上滑了下去,把第五次,也是最后一次补考的大爷弄熄了火,大爷下车说:“小伙子,我只想在进棺材前拿个驾照而已,何必为难我?”
俺说:“没事的大爷,你拿不到驾照是好事。”
说完这句不该说的话,俺被一根和面前的大爷一样年迈的拐杖赶出考场,出门时,俺打开已经没人用的诺基亚1200手机,两双手握了半个小时候之后,终于看见俺妈发来的一则短信,她在信里告诉俺……
工作找着了,今晚见老总,赶紧滚回来!
工作的事,终于敲定下来。
那晚,托俺妈妹妹丈夫朋友以前学生的福,找到了关系。围绕着俺的‘朝核问题’,‘六方会谈’在茶馆里进行。公司那边来了两个大人物,董事长赵总携张经理,走进楼台远望雅间,二人坐下,隔着茶桌这条楚河望向汉界,面对他俩强大如战场的气场,俺爸俺妈,不停在俺耳边千叮咛万嘱咐,说什么工地要吃苦,多学多干不要钱!俺听见了,还不停的点头表示俺真的听见了!赵总咳了一声,俺爸俺妈安静下来,俺知道该自己说话了,所以“啪”的一声站起来。
赵总说:“小伙子,别激动!”
俺说:“不好意思……”
窗帘被拉开,服务员问:“点茶还是加水?”
服务员加完开水,俺对着冒烟的杯子开始组织语言,不料越想越意气风发,竟然拍着胸脯,满腔热血似的战前誓师,告诉他们再大困难也不怕,再大艰辛也克服!
然经理事忙,走前留了电话明天上班。
经理说:“小伙子啊,明天我会晚点到工地,夏阳电话你记下,他负责安排你。”
经理走了,赵总还没呢,赵总告诉俺,工地在东林水务旁边,明天搭车到那儿自然能看见,赵总还说,小伙子好好干,干好了很有前途,然后指着对面工地的海报说:“看见那副画了吗?咱们儿工地,就像那样。”
俺多年后才明白,那副画就是一个笑话。不过赵总的这番话,还有那副画上的美景,确实拉近了俺对工地的距离;俺开始向往工作,向往一种全新的生活。
后来满上赵总已经很满的茶水,俺犯困睡了过去。
新生活的空气就是蒸笼上的馍馍,香香香!俺发了朋友圈,说自己开始上班了,那时俺的绝兄炮王子准备考研,炮条子入了直(chuan)销(xiao),他俩除了给俺个大拇指外,连打字留言的功夫都省了。俺去了,早上六点去的,那时正值冬季,天色未亮,赶车至东林水务,花了俺半个月积蓄。下车时掉沟里去了,那儿正在施工,工人把俺捞了起来。
俺问:“我怎么了?”
工人说:“掉下来的。”
俺又问:“这里什么时候挖的坑?”
工人说:“早上两点。”
俺说:“我只听说过早上六点,七点,没听说过早上两点。”
工人说:“赶工期的时候,还有早上一点。”
俺又问:“这条坑挖到哪儿?”
工人说:“不远,就出租车调头哪儿……”
出租车也栽进去了,当众人推出汽车时天色渐亮,俺歇息了会儿之后,好好看了眼这里的世界,俺看见挖开一半的荒山,像摆在砧板上的西瓜,被挖机一点点掏空;林立的塔吊插在七通一平的场地上,变成唯一的树林。漫天黄尘中,爬在地里‘啃’石头的旋挖机,转动着老旧的转杆时,不停地碰撞松垮的零件,发出“咚咚”的响声,为这片荒凉的土地敲响丧钟。
出租车翘着保险杠开走了,它“丢”下对这里陌生如他国的俺,俺道了句“迎风向前”之后,便整了整松散的衣冠,站在双桥车带来的滚滚黄尘里,琢磨着赵总的话:他说东林水务旁边的工地。俺就盯着一百米外那张广告牌,上面写着东林水务几个大字,身后却是正在建基础的水务大楼,俺又将视线往左和右望了望,看见围着东林水务的工地还是有那么七八个。
俺慌了,怕上错班,所以拨通夏阳的电话,夏阳说:“你进来便是。”完了电话一挂,留下一脸懵逼的俺,俺不知为何,便摸着胸口子说:“难道……难道我没讲清楚?”
俺听得是一头雾水,所以重新打了个电话,夏阳说:“斜对面那个!”完了把电话一挂,吓得俺连连说道:“大哥大哥,俺能听见俺能听见,你快说你快说……喂喂喂?”
事情总没想的那么坏,其实俺听见夏阳说斜对面什么的,便依此为线索,望见东林水务,斜对面的工地还是有那么四五个!当选择恐惧症刺激着焦虑神经时,俺这个单细胞生物便傻了,竟然第三次拨通电话,俺问:“大哥,我电话费不要钱啊?你讲清楚点行不?”
夏阳说:“看看你的左手,那是左边;再看看你的右手,那是右边!”然后用惊人的速度挂断电话,那样子就像俺在给他推销保健药似的!
其实事情没俺想的那么糟,您瞧瞧那边的工地,他们大门口一个插红旗,一个插蓝旗,这不就对了吗,那样子明显不是一家。如此,俺鬼使神差的走进插红旗子那家试探,刚进去就摔了一跤,把抬水泥的老大爷吓了一跳,老大爷放下水泥问我道。
“年轻人,我认得你!”
俺抬起头,打探着面前的大爷,他的脸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硅酸盐水泥,那样子就像刻在石头上的神像,俺站起来时他咳了一声。
“咳,咳!”
地上就掉下一堆灰粉。
俺仍是不知,继续问着:“你是?”
他遗憾的道一句:“嗨!”然后从肩膀取下抹布把脏脸一擦,俺笑了,看着他苍白的胡子,装出一副杵拐杖的模样,讪笑道。
“老哥,驾照到手了没?”
老大爷也笑了,他说:“这辈子怕是不行了。”
我们聊了会儿,询问到夏阳此人时,老大爷讲:“你说施工员啊?施工员这里有好几个呢,使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其中一个,他呢年纪轻轻,什么都好就是啥活不干,整天拿把尺子到处转悠,干啥呢?就抽烟,这里量一下,班头跑过来递根烟,那里量一下,班头递根烟,晚上聚在一起吃饭(晚上聚餐),所有人都端起酒杯夏总夏总的喊,应该就是你找的人。”
俺庆幸找对了地方,而老大爷也要走了,走前他叫俺搭把手,将水泥抬起来,放到他肩膀上。老大爷也许真的老了,俺看见他的双手,那是一双把沧桑刻进冰口的双手啊,水泥,石灰和黑油不知何时将它浸透,那些腐蚀皮肤的碱性,顺着裂缝在里面蜿蜒爬行,就像旱季龟裂的土地。有人叫他,他就提了下肩膀,用两根粗如松树枝的手指,夹着一根烂香烟送进嘴里,大步跑完最后一程。
旁边是办公区,俺上去了,挨个儿向他们问好,说俺是新来的,他们有点诧异,叫俺去二楼见见老总,俺上去了,那有个叫董事办的房间,俺推开门,以为会见到赵总或者张经理,没想到俺错了;实际情况是,俺看见这家工地的老板,正在同分包商争执定价问题,而中间那张桌子上,堆放着大量现金……
房间里站满中年男人,他们的后脑勺都秃了,外面的俺把开着的门敲了两声,他们转过头盯着我。俺有点紧张,所以放了个响屁,他们懵了,就都愣在那里,搞得气氛有点尴尬......
而尴尬的原因,可能是俺的头发比他们多吧。
对峙持续了一分钟,那时的俺站在门口打探着他们,欲在其中寻找赵总,和想象中夏阳该有的模样,然而半响没有结果。屋内那些人呢,他们瞪了俺许久,要是目光有温度,俺肯定当场蒸发。他们默不作声,俺连屁都不敢放,也许他们都如此思索:他是谁?他在干嘛?我们是谁?我们又在干嘛?
就这样,我们又持续了一分钟。
“请问夏阳在这里吗?”
俺的询问打破沉默……
不料他们异口同声说。
“不,这里没有夏阳只有夏雨!”
然后,然后他们把俺围出了工地。
(有话直说:我想换第一章的标题,请大家出个主意,换什么标题更合适,可在评论下方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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