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蓝色的海与青色的天相接处亮起的长庚星说道。
该停下来搭帐篷了,我从书包里拿出露营帐篷,先把折叠的帐篷一点点铺开,然后拉起最顶角,卡住弹簧,接着再把连接处的所有卡扣一个个扣好,最后再将固定钉插入沙滩。尽管不是怎么喜欢做这些琐事,该做时静心做,一步一步做,做完后倒有一种满足感。
搭完帐篷,我坐在海边的一块礁石上,手托着腮,看着一颗颗星星接连从天上冒出来。不一会便是繁星满天,月亮下面那个是猎户座,旁边是金牛座,还有双子座。我喜欢海边的夜晚,因为到了晚上,那些来海边游玩的人,还有什么出海渔夫啊,岸边钓者啊,统统都回了家,到了晚上,只有潮汐的浪的声音,那就是我一个人的海边了。
宿舍的一切我都收拾得很整洁,桌面上两样东西,关机状态的手机,还有并排着放着一张纸条:不在两天。想来有纸条,舍友不会像上次一样给辅导员打电话了。想想还真是可笑,辅导员像热锅上的蚂蚁满世界找我,听说还报到公安局去了。
我是周六早上到的海边,书包里有帐篷,公交卡,还有一张红色的百元钞票,倒不至于饿死,这就是我的全部家当了。今天是周日,百元钞票如今也只剩下十块钱,明天早上就该回去了,我想。
迎面一缕海风吹来,凉意顺着短裤渗进身体,我打了个寒颤,随即起身抱着胳膊回到帐篷。帐篷狭小的空间刚好容纳我躺下,我抱着头看着帐篷顶,那里有帐篷自带的一盏黄灯,在海边无尽的黑暗里,恣意散发它的光芒。是不是想些什么更好呢?想什么呢?无所谓,什么不想倒也挺好……
我抱着头躺着,迷迷糊糊半睁着眼,脑海在不受我控制得闪过一幅幅画面。“Hello?”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一下子把我惊醒。我猛得坐起身,帐篷帘子已经被拉到中间,探进一个女人的头,波浪卷搭在肩头,碧蓝色眼睛,五官精致而又突出,用世俗的眼光来看,自然是漂亮的不可一世。
“你好。”
“Beach bar?”
“Please.”我咧嘴一笑。
“白兰地?”说着她手伸进来,左手拿着一瓶酒,右手握着两只高脚杯。
“正好不过。”
接着她就整个拉开帐篷帘子走进来,赤脚,又随即拉上帘子,她穿着颇为华丽倒也不至于繁复的蓝色连衣裙,倒与她那碧蓝色眼睛很是相辉交映,盘膝坐在我面前。
“何故经营海滨酒吧呢?”她边开酒边说。
“看人看多了想看海咯。”
“巧了,我是看海看多了想看人,哈。”
“唔,那还真巧。”
“有烟么?”这时她已经将酒倒进一个酒杯。
我将随身带着的烟和打火机递给她,她先是倒满剩下的一个杯子,然后才接过烟和打火机,侧着头点燃:“听说经营酒吧的人都有故事的?”随即吐一口烟,侧着头看着我。
我咧嘴一笑:“哪有什么故事,只不过是有过高兴和悲伤罢了。”
“嗯?你这人倒有点与众不同呢。”
“再普通不过了。”
“那你高兴的时候有多高兴呢?”
“嗯,想把这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亲吻一遍。”
“哈哈,那确实高兴呢。”她笑了两声,“那悲伤的时候有多悲伤呢?”
我顿了下,想了想:“你掉在很深很深的井里的时候,第一件事情是不是呼救?”
“嗯,应该是吧。”
“喏,我悲伤的时候,就像躺在很深很深的井里,一动也不想动,甚至连眼睛也不想睁开。”
她静静看了我片刻,随即将只抽了半截的烟揉灭在地上,端起酒杯:“为你的高兴和悲伤干杯。”
我接过来,在酒杯相触的时候,我喊了“干杯”,她喊了“cheers”。酒有特殊的醇香,又不失白兰地的柔和,感觉倒是上了年份的,我忍不住叫出声:“好酒!”
“那还用你说,我可是从海里面带来的酒,能次吗?”
“海里面?”
“哦对,我叫海女,你呢?”
“羊男。”
“奇怪的名字。唔,不是因为我叫海女你就叫羊男吧?”
“不是,羊男一直都在。你是从海里来的?”
“那还用说,我父亲就是海王。”
“嗯哼?海王?”
“怎么?你知道?不会吧。”海女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我认识一个海王,睡了300多个,关于海王,我一直是这样理解的。”
“噗,你们陆地文明倒也搞笑。”
“那你们海洋文明比我们陆地文明高级?”我带着点揶揄的成分。
“还真比你们好多了,我听我父亲说过,很多年以前,我们海洋文明也是像你们一样,立着共产共和的标杆建设社会,可后来实践表明,根本行不通啊,共性中必然存在个性,不可能解决所有人的痛苦幸福生活的。倒不如顺应自然选择,弱肉强食是任何一个世界永恒不变的真理,在我们那,有力量就可以占有资源,就有交配权,我父亲可是睡过好几千个呢,他还睡过我呢。”
“喏,那我们陆地文明倒也没错多少啊。”
“什么?你说社会制度?”
“我说海王。”
“噗,我说你这人倒还真挺有意思的啊。”海女两手抓着小腿,倾脸细细打量着我。
我拿起酒,倒满放在地上的两个杯子:“喏,为你们先进的海洋制度,干杯!”海女一笑,拿起杯子,仍喊“cheers”,我仍喊“干杯”。
放下酒杯,她突然饶有兴趣得问道:“我很好奇你们陆地上的海王,不是有道德这种东西吗,他怎么能睡这么多?”
“喏,他啊,长得帅,特别帅,基因总是倾向于选择延续优质基因的不是?真不知道好看为什么会是优质基因。所以就有很多女孩愿意和他睡,他也就睡了。他跟我说他最多的时候一晚上换过四个呢,他还甚至把这件事当作资本炫耀来着,我第一次认识他的时候,是在喝酒,也没喝多少,他就很自信得主动谈起这件事,说他睡过多少个啦,怎么睡的啦,什么时候把人家女孩搞出血啦,还睡过来月经的啦,不带套的啦之类的,后来我们和别人喝酒,他也是主动得说,好像睡女孩这件事给他增加了自信的砝码似的。哦,我还记得他说过有一个女孩被他睡了之后,问他爱不爱,不爱就割腕了,然后他说去死吧,不爱,然后那女孩就割腕了,幸好没死。唔,这话他同样是带着极大的自信说的。我问过他没想过这样做很残忍吗,他说你懂个屁,这叫你情我愿。我想了一下还真是,又想了一下又不是,最后终于想通了,应当是要了然于心可以和什么人睡,不可以和什么人睡的。”
“可以同什么人睡,不可以同什么人睡,要了然于心。哇,我喜欢这句话,为这句话,干杯!”这回我们喊的都是“干杯”。
“喏,羊男君,你看我有没有优质基因?”
“嗯哼?”
“就是好不好看呢。”
“喏,从实际出发,很漂亮的。”
“就说么,有很多人想和我睡来着。”海女顿了一下,“喏,那羊男君,想和我睡?”
“喏,一般般吧。”
“喏,为什么?难道你了然于心了不可以同我睡?”
“这倒不是,你是可以睡的,只是已经过了那个特别想和女人睡觉的年纪了,没什么意思。”
“喏,没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是啊,因为这个我看海看多了想看人,我猜你也是因此看人看多了想看海吧。”
“可能吧。”
“嗯,好,那,为没什么意思干杯!”这回我们喊的都是“cheers”。
“追求虚无和毫无追求你会选择哪一个呢?”海女问。
“从理性上讲自然是追求虚无更好,而感性肯定是毫无追求了。”
“那羊男君,你是理性还是感性?”
“理性感性各占一半吧。”
“可真是个奇怪的羊男君。”
“那你呢?”我问海女。
“我是纯粹的理性,在我的世界中追求虚无。”
“喏。”
“喏。”
“喏。”
“说起这个,倒想抽烟了。”随即她拿起地上的烟盒,自己拿一支,又递给我一支,轮番点燃后,我们就这样默默坐着抽烟。
她眼神空洞,似乎想着什么,嘴里不断吐出浓郁的烟,才抽了一半,然后就把烟按灭,两手撑着头,开始看着我抽烟。
“干什么?”我问。
“我说羊男君,我们倒不如做吧,反正也没事干。”
“好。”
我刚说完,海女便一下子扑上来,堵住我的嘴唇,舌头已然抵在我的牙齿上。我手里还握着烟,这一扑,我只得身子往后倾,两手撑在地上,烟头烫到了中指。“唔~~”我发出疼痛的叫喊,海女松嘴,跪姿,同样两手撑地,抵着我的脸。“等我把烟熄了啊。”我说。“烟味。”海女笑嘻嘻得说。
等我把烟熄灭,她又再次堵住我的嘴唇,酒精开始起了作用,我同她的舌头缠绵,抚摸彼此的后背,然后去吻她的脖子,将她蓝色的连衣裙缓缓拉下,露出光洁的肩头,用舌尖挑弄她不大不小的乳房,手在平坦的小腹上游走,在湿滑的阴道里抽插……
事后,海女半瘫在我的身上,乳房挤压在我的胸上。我们都光着身子抽烟,她的手在不停抚摸我的腹肌。
“羊男君,之前有睡过?”
“嗯,两三个吧。”
“哦,那倒也算正常。”
“嗯。”
她的手突然握拳捶一下我的肚子:“我说你这人,怎么睡过之后就开始无趣了啊。”
“喏,本来就无趣啊,没了新鲜感,就更加无趣了,又没了荷尔蒙的刺激,自然就越发无趣了。所以说,得不到的美好确实是最动人的美好啊。”
“唔,没酒了,不然这句话又值得干杯了。”她摇了摇一边的酒瓶,里面只剩一点点酒在来回流动,在昏暗的黄灯下,折射出梦幻般的光芒。
海女放下酒瓶,熄灭了烟,头背着我枕着一只胳膊,开始安静得趴在我的胸上,不时用手玩弄着我的乳头。她的乳房柔软而温暖,头发散乱在我的脖子上,痒痒的感觉。我手枕着头,仰望着帐篷顶的那盏黄灯。
海女忽然又一下子转过头:“你刚才说荷尔蒙,那是什么?”
“就是激素,很大程度上控制着一个人,或是激动,或是颓废,又或是想和女人睡觉,都由它说了算的。”
“啊,那这种东西真可怕,我们的想法可以控制这种东西吗?”
“有些可以,有些很难控制的。”
“那我们的想法不是显得更加徒劳了?”
“大概吧。”
“唔。”海女碧蓝色的眼睛里又莫名流露出几分悲哀,“我突然发现你懂很多啊?”
“我学生物的。”
“喜欢动物?”
“嗯。”
“会有解剖之类的吗?”
“不会。”
实际上上周我们刚从牛肚子里面挖出一只青蛙,还商量着用怎样的办法杀死它最好呢。
“那可真好。””
“嗯。”
这时海女从我的胸上爬起来,躺在我的身边开始抽烟,由于空间狭小,我和她紧紧靠在一起。她一个人不断得吐烟,我估摸着她也看着帐篷顶的那盏黄灯。
“身边有人死去吗?”她吐完一口烟,又问道。
“有的,我的一个小学同学,自打情窦初开时,她便开始喜欢我,每天早上在我家门前提前十分钟喊我上学,后来她死了,跳河死的,家里人都不爱她。后来从其他小学同学的侃侃而谈中得知这件事,我可是难过了好一阵子,然后又开始讨厌把这件事当作谈资的那几个同学,讨厌她们的麻木不仁,讨厌她们的愚昧。”
“唔,当时你知道她喜欢你吗?”
“知道。”
“那你如果当时爱她的话,也许她就不会死了。”
“那也不一定,即便有一天过得不顺利,也有可能毁掉一个人的。”
“我发现你适合当作家。”
我突然笑了起来:“若我来写东西,那肯定是满篇都是无无无无无的。”
“那就写它个两百页!”海女举起两只手,激动得喊道,右手的烟已经燃到了根部,她却不自知。
“好,回去之后就写个两百页,哈哈。”我也高兴得喊道,“喏,小心烟烫到手。”
“啊!”海女这才注意到了烫手,一下子松开手,烟便掉我的胸上,疼得我一下子翻起身。
“不好意思啊~有点激动。”海女讪讪得道歉。
我无奈得笑了笑,把烟头熄灭,又躺了下来。
“没事吧?”海女又开始抚摸我的胸,像是很心疼似得抚摸我刚才被烟头烫过的部分。
“没事。”
“哦。”
“喂,我说,有人爱你吗?我这样烫到你,会不会有人很心疼?”她又一次趴到我的胸上,乳房再次被挤压,柔软一片。
“有的,我的父母,很爱我。”
“那没有别的女人之类的?”
“别人,我就不知道是喜欢还是爱了。”
“那你有爱的人吗?”
“我不知道。”
“唔,那你会不会爱我?”海女突然攀上来,将整个身子都压到我身上,“要不要跟我到海里去,我父亲教给了我将羊男变成海男的办法。”
“喏,应该不会爱的。”
“讨厌!”她随手找了一个烟头狠狠砸在了我的头上。然后又软软得趴下来,双手环住我的头,“唉,若是你肯跟我回去就好了,我还不知道爱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
“跟你回去听起来倒也不错,但是爱你的话,我不敢保证,多半是不可能的。”
“啊,这么说你同意跟我回去了?”海女又一下子双手撑地抬起身子,面露兴奋之色,碧蓝色的眼睛直勾勾盯住我,眼睛里有奇异的光芒,“不着急,不着急,先回去,天一亮就走,啊不,现在就走,现在就走。”
“嗯?现在就走?”
“对对对,快点,走吧。”说罢她赶忙起身,拉起我的手,就要往外走。
“等下我穿个衣服啊。”
“不用了不用了,快点,我们海人都是不穿衣服的。”
一出帐篷,大概已是深夜,海风肆虐,潮汐正从无尽的遥远的海边推来,天上的星星和弯月比以往更具色彩,我帐篷里的黄灯照亮着这一小片黑暗。
“啊,陆地啊,再见啦。”海女闭了一息的眼睛蓦地睁开,眼睫毛很长,随后拉着我的手向海边开始奔跑,越靠近海,海风越加肆虐,光着身子,说不出的凉意。
停下来时,海已然尽在咫尺。
”接下来我教你一段咒语,当你把海水当成空气吸进肺里时,念这段咒语,然后你的肺会变成腮,你的腿会变成鱼尾。”随后她说了一段繁复的咒语,待到我能流利说出口时,她才点头放心。
“我想同你再干一次。”我说。
“这么急干嘛?等我们回去了,天天干,晚晚干,你想什么时候干就干,再说,我已经变成鱼尾了,要变回腿很麻烦的,你没有鱼尾怎么干啊。”
我才注意到她原先匀称修长的腿已经变成了布满蓝色细密鳞片的鱼尾,甚是美丽动人。
“哦,那我还想再问一个问题,你说这所有物种,什么人啊,鱼啊,各种各样的东西,他们不断进化,最终会是怎样的呢,最后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喏,谁也猜不透上帝的心思的,倒不如不想最好。”
“也只能这样了。走吧。”说着我便拉着海女的手,向海里走去。
夜晚的海水是冰凉的,脚底不时还有贝壳之类的硌脚,海水开始一点点淹没身体,浮力一点点在变大,海水从小腿到大腿,再到腰,到肚子,到胸,到脖子,我紧紧抓着海女的手,回头看了一下她,五官精致又突出,眼睫毛很长,正严肃得看着我。我转过头,随即一个大踏步,便整个人泡在了海里,同时失去平衡。海水淹没鼻子和嘴巴,我呛了一大口水,窒息的本能恐惧让我向上游,我撒开海女的手,两只手不停扑腾,随即看到眼前一滑,海女迅捷得游到我面前,嘴里吐着泡泡,用手势比划着叫我念咒语,我将海水努力吸进肺里,然后就开始念海女刚才教给我的咒语,咒语刚一念,便觉得全身舒服了很多,两腿也痒痒的,似乎是要变成鱼尾一般,原来是真的可以便成海男的啊,我想。然后,我停了下来,窒息的感觉重新袭来,这回我没有乱动,任由自己在水中缓缓下降。海女在一边焦急得看着我,在确认了我没有念咒语后,一个劲得手忙脚乱,想要用嘴给我渡气,可我紧闭着嘴,她怎么也掰不开,要是身边有烟头,她肯定会砸死我吧,我想。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力气在一点一点流失,意识也越来越模糊,脑子里开始不清楚起来。海女在一旁焦急得不知所措,像是突然想到似的,开始抱着我向上游,我没有挣扎,也没力气挣扎,然而已经距离海面太远,就算再向上游,也是于事无补的。已经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了,差不多已经没有意识了。罢了罢了,就这样吧,我想。模模糊糊中,唯一在无尽黑暗中的,透过水的折射的,是我那帐篷里的黄灯,有无与伦比的晶莹与剔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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