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

“你四喜叔这辈子最大的愿望还是在城里买一套房子。”没想到我这次五月节回家听到的第一件事是这么不幸的消息。

虽然我回家才知道四喜叔已经过世。而他想在城里买套房子的事情，我差不多听家里家外的人反反复复说了无数遍，打我记事起，他想买房子就广为人知了。

可是，到他去世也没有住进城里的房子。

四喜叔的葬礼是在5月节后进行的，不能坏了节日。

出殡那天山里还不是很热，村里没事的人帮忙的以外，基本上都来看热闹了。

我一直觉得看人出殡很无趣，无外乎对出殡这家人品头论足一番，孝子贤孙哭的痛不痛、棺材够不够好看、选的墓址好不好，还有其他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向来都是不喜欢听到这些话的，所以在妈妈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我不自觉地把头扭过去，妈妈看我不想听，也就停止了说话。

我心里暗暗庆幸，好在没在头些天回来，那样少不了不少尴尬的。

可是，老家的规矩，三七那天，村里的后生要去帮忙圆坟，也就是把逝去的人圆满地送到另外个世界去。

这事情，是无论如何都免不掉的。

那天我早早地起床，到了四喜叔家，他家里还是那么破旧，门口的枣树上落满了鸟粪，去年的叶子还躺在墙角，枯黄的颜色，反衬出大门上张贴的“哀”字，一切显得破落不堪。

“你看看，四喜他家，早些年也是大户，这才几年啊，家成这样了，人也没了。”说这话的是三爷爷，村里德高望重的人，据说还当了几年村长，因为不识字才退下来。

“三爷爷，”听到他的声音，我探步过去。发现三爷爷的儿子和他一起，“黄忠哥，”也忙着打了招呼。

“娃回来了，这一年过得好快，你这老不回来，我这老头子一年也见不了几面喽。”三爷爷说道，“你看，小忠这没出息，三十大几的人了，光倒腾几亩地，也不寻思着到外面挣点钱，天天在家待着，哎。”说这话，我看黄忠脸上红了一片，我们是小学初中的同学，可早早没了联系，看着样子想来过得也是拮据，是啊，在这山里，怎么过能不拮据呢。

“爸，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家倒腾花也能挣到些钱。”

“别说了，挣什么钱，还不如给你媳妇儿捯饬的功夫大呢。也不知道给你老娘送点。”

我听到这话就笑了，这是父子俩在斗嘴呢，不知道在家里是不是也这么热闹呢。

说话间人越来越多，大家都心知肚明，这种事情赶早不赶晚，来得早，也结束的早。

四喜叔家门开了，乍一看四喜婶子，不得不感叹世事弄人，这才几年啊就让一个神采奕奕地人变得满头银发，身体佝偻着向下，双手抱着四喜叔的遗像，遗像中的人还是原先那样似笑非笑着。

看到这个场景，我不由得低下头来，为刚才的失笑忏悔不已。这不合时宜的笑声，四喜叔可不要怪罪啊。

“四喜家的，东西备齐了吗？”三爷爷对着她说道。

“齐了，昨天就齐了，”四喜婶子没抬头，用很小的声音说道，“今天还得劳烦你们这一趟。”

“没妨碍，没妨碍，咱们爷们还得把他送回去，这样才能真正入土为安。”

那天，大概有30个像我一样的后生一道来了坟上，点了烧纸，家属免不了大哭一场，哭完了几个妇女把她架起来送回家里，少量的贡品送到烧纸堆里，其余的都拿回了四喜叔家。

最后，我和黄忠哥一起等纸烧完。

“你说，城里地房子有这么好吗，为啥他一辈子都想买套房子呢？”

“大地方的房子是比咱这干净些，但是贵多了，水、电都都比咱这贵。”

“我听说啊，你们那地方的房子得6000多一平方呢，一平方才多大啊，那三千块钱铺地上也就那么点，这都是抢钱啊。”

“哈哈，是啊，是太贵了。这群坑人的开发商”我会心一笑，但是现在可不是那价格了。

“我卖玫瑰花一只能到3块钱，5亩地一年能挣好几万呢，这样我两年也能买房了，那样咱们就能在做邻居了。”黄忠哥突然眼睛放出了光亮，满心期待着看着我。

“那是极好的，我也希望能和你继续做邻居。”

慢慢地纸都烧完了，我们各自回家去了。可是那个眼神，我久久难忘。

回到家我还在想，要是说房子的好处，我能说出百十条来，干净卫生也好、整齐划一也好、硬件设施也好，林林总总都是可以说道的，可是不好的地方也可以说很长时间。我不知道为什么村里的人都那么想在城里买那套房子。我觉得房子在很多人眼里并不是必需品，或者说房子不一定是他们真正所需要的。我在那边工作，这是我的安身立命的地方，所以我必须要买的。但是他们在村里过得好好的，为什么也想在那边买这套房子呢？

我把疑惑跟妈妈讲了。妈妈只是在笑。笑的我都答不上话来。我说，你为什么一直在笑呢？妈妈抬抬头，你呀。真是读书读傻了。谁不想在城里住呢？你以为你是四喜叔怎么死的？还不是因为想瞎了心。这才没得。

想瞎了心。这是怎么回事呢？我疑惑的问到。

妈妈说：“你还记得吧，小时候你们去他家拜年，别人都是给一块儿糖吃，他都拿出一块零钱来给你们。每个小孩儿一块钱，当时也是一笔大开销啦。起初她也是给糖的。但是听说看到城里都是给的一块钱。这才开始给一块钱的。他这个人就是想出人头地了，想的多了，这把自己当成城里人了。我们村里人呐，就是这个命，不像你们可以读的书，到外边走走。我们还有什么能出去的？这屋里屋外的。都是熟人，没有几个人愿意听我们说混账话的。你四喜叔就是乱说话，才没的。”

乱说话才美的。我睁大了眼睛。看着我的妈妈啊。怎么回事？为什么？显然被我吓了一跳。估计他是没想到我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毕竟。虽然我也不大爱说话。但，也说了不少的话。要是乱说话都能没有啊。那我也是很危险了。

妈妈定了下神：“我是说。他想的太好了。但是，么这个命。一辈子都想在城里买房。但是，大城里也不过一两次。他在见过多少人呢？也不外乎那几个城里的亲戚而已。你看咱村里人都怎么说他。说他想的比谁都好。可是命不好，得了这病。”

妈妈的话让我陷入沉思。如果都是这样的话，那我想的时间可比谁都长了。怎么我也会闹的和四喜说一样的下场吗？妈妈显然不会看到这个局面的。

当天夜里。我脑海里一直浮现着。两个字。那就是房子，房子。我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对她如此着迷？这不就是混凝土打着钢筋。达成了一个立方体吗？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般的。想得到这个东西。却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得不到这个东西。妈妈看不出我心里的疑虑。还以为是说错了什么话。半夜里陪着小心。我的屋前。探头看了好久。

因为出门读书和工作缘故，18岁开始，我差不多一年最多回去两次。家里的路不好走 ，只有一班车到镇上，到了镇上还要换乘到县里的车，坐上到县里的车，才算真正的走上出山的路。

我尽量少回家，主要是工作上的事情也多，家里的老婆孩子还得照顾。说起来我很惭愧，因为我近些年回家只有一年一次，每次也只有三五天而已。

今天在初三的路显得如此的糟糕。我看着。这满山的翠绿。和鸟鸣的欢快声。就没一点兴致。去再看一看，再听一听。仿佛我与这个村庄暂时脱离了关系。我不再是这个村庄的一员。也不是。这个村庄的一份子了。我记得那天坟上烧纸的时候。确乎有那么一套纸糊的大房子。有三层高，别墅样式的房子。四周都是可以打开的门。里面有各式各样的家电，家具，当然也都是纸糊的。我想这就是。是四喜叔心中的大房子了吧？或者说这是我们，群里人所期望的大房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