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是在乡下度过的。爬树捉鱼,溜街串巷,跟假小子一样。那时候为了方便,我头发剪的很短,也因为天生瘦小,远远看着,就像一个瘦弱的小男孩。爸爸妈妈为了我以后能更好的生活,去了泰州打工。平时我就跟奶奶和太太生活。
村里有一个简陋的小学,大大的一个四合院,院子里一棵古朴的老松树。一到六年级的小孩,一下课就围着松树打闹。不论夏天炎热的风,秋天飘卷的叶,冬天凛冽的雪,那棵松树就那样站在那里。印象中寿比南山不老松,也就是那个样子的。
老家养了一只猫一只狗。狗叫小黄,鼻子很灵。虽然我小时候很不喜欢它,经常踢他。但是还是跟我很亲。每次我放学,离家还有很远的时候,那只黄色的小土狗,就撒着四只小短腿飞一样的跑过来。印象里那只小狗,我给他喂过饭,理过窝,它每天早上送我上学,接我放学。每逢放假爸妈把我接到泰州去,给它留一点饭,我也不用担心。在老家的时候,我有太太,有奶奶,也因为少年不知愁,生活的无忧无虑。可是我现在想想,那只小狗有什么呢,它看到的世界和我们不一样,它等着我们喂饭,遇到陌生人叫的比谁都凶,为什么老人总说狗忠心?它明明只是一直没有思想的小动物,在它的心里,一定是因为真实的依赖着我们,所以才如此保护那个只有两扇木门的家。可是我们没有保护好它,04年的时候,非典盛行,新闻铺天盖地的报道。印象中那年放了很长的假,我在泰州的小房子里过得悠哉悠哉,都快忘了老家的小黄。等我开学回家,一样的上学放学,却总觉得少了什么。有一天我问我奶奶,小黄哪里去了?奶奶说,可能太久没回家,小黄已经被人家捉了吃了。小伙伴告诉我,是村南一家人捉走的。我曾经背着书包走到那家人门口,犹豫了半天想问人家到底有没有捉走我的小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害怕,我终究是没有问出口。小小的我背着书包一步步走,村里有老人家慈祥的问我在干什么,我回答说我在找我们家狗,爱逗小孩子的青年人满脸笑意的看着我告诉我我们家狗已经被杀了吃啦。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就是喜欢逗小孩子,看着我嚎啕大哭仿佛获得了胜利一般,我明白他们没有恶意,只是以后长大了的我再回首,想着如果有一家小孩子丢了狗,我一定不会逗他,我一定会牵着她的手慢慢走慢慢找,就像那一年无助的我,一条路一条路,青砖路小石桥,夕阳黄昏斜依依柳。慢慢告诉他,长大本来就是一个不断失去的过程。我贪恋拥有时的快乐,也害怕失去的痛苦。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养过狗。
小黄不见了以后,小孩子忘性大,我跟小伙伴一起上学放学,日子也过得很快活。以前小黄在的时候,那只猫总是和小黄打架,我忘了那只猫叫什么,隐约只记得是一只白毛黄斑的大猫,每当要吃饭的时候,一敲碗筷,叫一声咪咪,它就端端正正坐在了饭桌下。但它总是!!懒懒的不理我,坐在太阳底下晒太阳。太太年纪大了,也喜欢靠着门框晒太阳,和煦的阳光下,一人一猫,画面无比和谐。我总是趁太太不注意,把猫抱到她身上,或者趁她打盹儿的时候,偷偷摘掉她的帽子。她总是很生气,拄着拐杖,哒哒的敲着地,瘪一瘪嘴,絮絮叨叨的让我安生一点。她屋里有很多老唱片,都被我当成飞碟玩,后来都丢了,她也没有生气。如今老太太已经去世多年,所有有关她的记忆都仿佛氤氲成一片水汽,连面容也记不清楚。唯有一件小事在我心里,久久不能忘怀。我家后面有一棵桑葚树,枝繁叶茂。每到夏天,红红紫紫的桑葚结满枝头,我够不到却嘴馋,总是捡地上的吃。有一天我正在小伙伴家里玩,远远的听到老太太苍老的声音在喊我,我很不耐烦,以为她又要让我回家做作业。躲在小伙伴家里不出来。但是她找到我后,却满脸高兴的递给我一小袋桑葚,都是一颗颗红红的颗粒饱满。我问她是哪里来的。原来是老太太自己拿着竹竿,从树上打下来的。烈日灼灼,那棵树又那么高,她一定是想着她的小孙女总是够不到,一个人蹒跚着拿着竹竿打一下,捡一点,打一下,捡一点。现在我远在南京上大学,超市里的桑葚要十块钱一小盒,我买过几次,再也没有那年夏天吃过的甜。真的,我再也没有吃过像那一年那样的桑葚,也再也等不到老太太蹒跚着步子,一家一家找她顽皮的小孙女。我爸爸说,他是老太太带大的,感情非常深厚。我想我也是,太太去世的那一年,我自己小学四年级,离开了那个小村子。但是我也不懂死是什么概念,太太躺在冰棺里,神色安详,听大人说,因为家里人都出门打工了,留她一人在家。邻居很久没有见她,撞门进来,才发现她老人家已经去世两三天了。一个人活了一辈子,临终时身边却没有一个人,冰冷的床和单薄的被子。不对,还有那只猫。太太去世以后,我也没有见过那只猫了。
后来家里重新装修房子,为了扩大地方,桑葚树被砍,青石砖换成了大理石。但是家里长长久久的没有人住。总是觉得有一点点冷清。去年回家的时候路过家里的小学,小学早已经被合并,四合院破破落落,铁门上锁再也没人进去,透过缝隙我看到那棵松树还是在院子中央,彼时冬天,冷风瑟瑟。那棵松树就生长在破败的院子里,好像很寂寞。
我想起我七岁那年第一次见到这棵松树,它也许正年轻,容光焕发,松针翠绿。妈妈问我说,钱宇,以后你就在这里上学,等妈妈赚到钱了,再来接你,好吗?
我一扬脸说,好啊。
这一晃很多年过去,我已经是20岁的大姑娘,头发也已经蓄长。小黄不见了,猫也不知所踪。老太太也许在天堂晒太阳。我再也不会因为一只狗哭得一个村子都知道,人人都说小姑娘出去读大学将来老祖宗争光,但是我却无比想念当初的桑葚和松树,想我回家以后放下书包就往小伙伴家跑,想每周六我妈带着零食回来看我,也想如果可以回到过去一定要多给小黄理几次毛而不是总踢它,偷偷摘下老太太帽子的时候,顺手理一理她银白的发。我想起去年过年回老家贴春联,尘封的一扇木门吱吱呀呀打开,我一年级练字的红对联映入眼帘,对联已经褪色,纸也干枯的快一碰就碎。稚嫩的笔触依稀可见:
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老家啊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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