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降落到苍青城北门城墙上方。办完手续之后，白素心便带领五名灵使入城，前往总督府。两支灵师小队则分别从两个方向离开，前往预定好的目标地点。
苍岩行省总督府位于苍青城的中部，距离位于整座城正中央的苍青广场只有三条街的距离。它和整座苍青城一样，算不上十分宏大，似乎比苍灵学院里的院长办公楼都稍微小一点。从表面上看，整座总督府只是一座四层楼的中型城堡和一个不算大的后院，再加上一个供灵师护卫队休息、修炼的兵营。如果没有城堡大门上方的那块匾额，很多从外地来的普通人第一眼都很难认出它来。
苍岩行省总督黄义雄一步步地从大门外的台阶上走下来，迎向白素心和她身后的五名灵使。他大约有五十多岁，体型瘦而不弱，留着一头干练的短发，身穿宽厚而整洁的黑色制服，外面笼罩着一件深灰色的厚重大衣，脸上的表情严肃而不古板。几名行省政府的重要官员跟在他身后。两排护卫灵师分别站在他们的左、右两侧。
“真不好意思，黄总督，”白素心摘下脸上的面纱，向黄义雄敬军礼，“让你们久等了。”
“没有关系的，白将军。”
黄义雄挤出一丝笑容，做出一个‘请进’的动作。可能是由于天气寒冷的原因，他的动作略微有些僵硬。
“时间正好。一切都可以照常进行。让我们进去谈吧。”
众人一同走进总督府大门，进入总督府内的主议事厅内部。
黄义雄和白素心分别坐到议事桌南、北两边的主位上。几位行省政府官员有序地坐到西侧的位置上。随后进来的十几位工作人员、研究人员和军官也依次坐到议事桌东、西两侧的后排位置。五位灵使先后确认白素心的眼神，随即依序坐到议事桌东侧的前排位置上。
叶恒远找到一个靠近议事桌中央的位置，坐下，目光落到黄义雄总督和几位政府官员身上，来回转动。他第一次见到这种级别的政府官员，心中难免有些激动。他发现，黄义雄的右手中指上戴着一枚很奇怪的戒指。这枚戒指是黑白双色的，上面隐隐释放出一丝令人难以辨别起属性的微弱灵力波动。
这个戒指……是魔灵导器吗？
“白将军，”黄义雄率先开口，“根据西北军团发给我们的报告，魔音森林及其周边地区的局势已经基本稳定下来。目前，森林外围的绝大部分灵兽的活动已经重归正常。遭受灵兽袭击的城镇和村落的秩序也已经全部恢复正常。”
“是的，”白素心点头，“灵核谷和安全部所派出的维和部队已经加入魔音森林各出口的防线中，正在协助军方构建新防御网和情报网。如果魔音妖蝠群或者其他灵兽群再有任何异动，新组建的防御网再受到冲击，我们的情报人员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呼唤常驻军和灵师部队增援。”
几位行省政府官员先后看向白素心。平日里，他们与苍灵国军方高层接触的机会不算少，却几乎没有和女将军接触过。
白素心轻轻抬起右手，在空中做出一个虚抓的动作。一团蓝白双色的灵力球凭空出现在议事桌的上方。几块不同的灵兽躯体从灵力球中缓缓落下，落到议事桌上。随后出现的，是几瓶不同颜色的灵兽血液样本，以及一个被灵力封印住的卷轴。卷轴外侧写着“分析报告”四个大字。
“这是安全部和联合指挥部中的研究人员对被我军杀死的几种灵兽的躯体及血液的分析报告。所有分析结果都表明，这些灵兽确实是在魔音妖蝠群的操控或者命令之下发动暴乱的。魔音妖蝠的音波也确实能够令它们亢奋，并爆发出高于自身灵力级别的力量。”
坐在西侧的两名政府官员们接过分析报告，解开卷轴上的灵力封印，开始有序地传阅它。
“目前的情况，基本就是这样。魔音森林的局势已经重新变回可控制状态。不会影响前线的战事。”白素心不紧不慢地说。
“那就太好了，白将军，”黄义雄再次露出一丝笑容，“有劳您各位。”
“这没什么，”白素心淡淡地笑着，“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是啊，”黄义雄低下头，轻轻地叹一口气，“至少，这样一来，我们能够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平民和士兵。”
整个议事厅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沉重起来。几位官员和许多工作人员先后低下头。其中一名文质彬彬的工作人员还抬起手，用自己口袋里的手绢擦眼睛。
五名灵使也略微低下头，没有去看坐在他们周围和对面的工作人员们。除了已经经历过许多事的李文信之外，其他人心里同样沉甸甸的。
黄义雄抬起右手，向坐在他斜后方的副官做手势，示意他开始发言。
副官立即从座位上站起来，抬起手，扶正自己鼻梁上的眼镜，端起放在自己左手边的一叠文件。
“据苍岩行省政府各部门完全统计，截止到昨天半夜十二点，苍岩行省境内共有三座城池、八座城镇或乡镇、十六个村庄遭遇暴乱的灵兽群袭击。据不完全统计，因灵兽直接攻击或灵兽所导致的各种天灾人祸而死亡的平民人数已超过四千三百人，其中约有两千五百人尚未确定其身份；受伤人数已超过一万六千人，其中只有百分之六十左右的伤者已得到及时救治，百分之二十五左右的伤者仍有生命危险。此外，一座城镇、两个村庄被灵兽群的攻击严重损毁，两个乡镇被彻底毁灭。据行省政府的初步估算，此次灵兽暴动对苍岩行省境内造成的经济损失至少超过一百二十万天灵币。其他所有损失目前仍在计算之中。许多方面的损失很可能都是难以估量的。”
薛梦怡和雷曦的眼眶都不由自主地湿润起来。叶恒远也有点想哭的感觉，但他却没有哭，只是咬紧牙关，握紧平放在膝盖上的双拳。
谁都没能想到，这次暴动所造成的损失和影响竟然如此之大。他们所见到的、经历的、阻止的，仅仅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而已。一天之内，几乎所有靠近魔音森林的城镇、乡村都遭受过一场浩劫。即使是最优秀、最精锐的常驻军和战斗灵师部队，也无法完全抵挡陷入疯狂中的灵兽大军，无法完全抵挡这一场暴动。虽然他们及时地赶到魔音森林南部的其中一个出口，抵挡住那里的一大片灵兽，但那毕竟只是杯水车薪。
几个小时之内，四千三百条人命就被吞噬殆尽。他们都不忍心去切实地想象这个画面。
而且，这还只是苍岩行省之内的情况。如果再算上天螺行省及其他边境地区的情况，伤亡数字只会变得令人更加难以想象。
“白将军，”黄义雄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这就是行省政府初步统计的伤亡情况。目前，行省政府方面的初步计划是，给每一户受到灵兽袭击的家庭发放四十到一百天灵币的补助金，再给每位死者的家属发放十五到三十天灵币的抚恤金。这是第一步工作。之后的伤员医疗问题、安置问题和重建问题，目前还在安排中。我们已经在规划后续工作，会用最快的时间拿出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案。”
“很好。”
这一次，白素心只是简单地应答，没有回话。对于内政方面的问题，尤其是民政和财政，她是不擅长的。
“这一次的悼念仪式，将会是我们苍岩行省内最高规格的哀悼仪式，”黄义雄说，“这不仅是为了告慰那些在灵兽的獠牙和利爪下逝去的无辜灵魂，更是为了把大家的信心重新凝聚起来。”
“啊？”
冷寒突然一愣，怀疑自己听到的话是错的。他忍不住抬起头，看向叶恒远的脸，再看向黄义雄。
“什么？”
李文信也忍不住发出带有几分惊讶的询问。他记得，无论是在法律上，还是在许多日常工作和管理条例上，由政府主办的各种大型活动或者仪式的规格是有很多严格限制的。目前的情况，尚未达到举行最高规格悼念仪式的标准。更何况，战争已经开始。
“这是苍岩行省的风俗。”
这一次，说话的是叶恒远。他仍然低着头，看着自己面前的桌子表面，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只是李文信和冷寒，坐在对面的政府官员、研究人员和军官们也纷纷把目光投向坐在他们对面的叶恒远。叶恒远说话的声音不是很大，却很清脆，足以让议事厅里的每个人都听清楚。即使是那几个坐在最后排、看上去耳朵已经有点聋的老人，也一样能够听清。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拥有武灵，也或多或少地有一点灵力修为。即使没有人说，他们也大体上能猜到叶恒远和他身边的伙伴们的身份。但是，他们都没有立刻表示什么。这不只是，因为场合不合适，更因为他们都懂得这样一个道理：很多不该知道的事，不能随便问；某些心知肚明的事，也不能随便说。
“嗯……没错。”
黄义雄发出一声悠长的低哼，随即慢慢地点点头，把目光转向距离他很近的叶恒远，脸上重新泛起一丝笑意，像一位忠厚的长者一样。他的灵力修为只有三阶四级多一点，和叶恒远相差无几，自然无法直接透过苍灵学院和灵核谷特制的面具来看清叶恒远的相貌。可是，尽管如此，他也能够只看一眼就猜到叶恒远众人的身份。即使他完全不去感知他们的灵力修为，也一样。
“看来，灵使阁下很了解我们苍岩行省的风俗啊。”
几位政府官员的脸色略微一变，但每个人都没说什么。两个身穿长袍和大褂的研究人员则忍不住对视一眼。
“我是青岩镇人。”
叶恒远仍然低着头，口气不但冷冷的，还显得有些坚硬，像是不知道自己正在和谁说话。
薛梦怡突然抬起头，扭过头，看向叶恒远。整个议事厅里只有她注意到，叶恒远的语调突然变得低沉很多。不仅如此，他的口音也在这一刻改变，从标准的苍灵国官方口音变成西北口音。她记得，在苍灵学院上课、修炼、实战的时候，他一直都是用官方口音说话的，听起来怎么也不像是西方人。此时此刻，他像是突然不想再掩饰自己一样。
在这一刻，坐在五名灵使对面的好几位官员和军官的脸色都剧烈地变化起来。他们先后转过头，惊讶地看向叶恒远。他们自然都早已知道，整个青岩镇全都在坚岩国派来偷袭的灵师部队的攻击下化为废墟。
“我是幸存者。”
叶恒远抬起头，直视对面。几名军官同时看到，他那一双碧绿色的双眼突然变得明亮起来，隐隐约约地发出碧光。
“哦，原来灵使先生和我们是老乡啊。”
黄义雄露出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说话的语气仍然很平稳，像是在唠家常。
“我黄某也是土生土长的苍岩行省人。我的老家在平岩城。”
“算是吧，总督先生。”
叶恒远点点头，语气变得客气很多。他能感受到，黄义雄肯定能看出自己的真实年龄，但他和自己说话的语气很明显不是那种长辈和晚辈说话的语气。
“叶兄，为什么会用最高规格的仪式？”冷寒迅速地凑到叶恒远耳边，低声问。
叶恒远闭上双眼，把双臂放到自己面前的桌子上。一幅幅画面从他的记忆深处被调出来，如海市蜃楼般在他的脑海中成形，又如气泡般破碎。
“因为西北地区总是处于战争前线，又有很多灵兽聚集区，所以，大规模的战乱和灵兽暴乱是难免的。因此，三行省都有敬重死难者的传统。根据西北地区三行省的风俗，人死的时候，要由专门的人在他的遗体上播撒西北地区特产的花朵，并让舞者在花雨中翩翩起舞，为了保佑死者的灵魂安息。而且，规模较大的悼念仪式或者葬礼，一般都要在刮大风的时候举行，目的是让风把死者残留世间的亡魂和思念带走，帮助死者放下今生的所有苦痛，前往未知的来世。”
讲完最后一个字之后，叶恒远忍不住长呼出一口气。他记得，这些话是爷爷在他小时候和他说的。他小时候曾经亲眼看过几场这样的仪式。当然，那几场仪式只是在村里办的，规模都很小，也比较简陋。因此，他也说不出更多的东西。
“没错，”黄义雄说，“灵使先生说得很对。这一次的灵兽暴动，是比敌军的那一次偷袭更加严重的灾害。生命不可重来。我们能做的，只有去告慰无辜的逝者们的在天之灵。”
围坐在议事桌两侧的工作人员、研究人员和军官们先后用眼神表达无声的支持。很多人的眼光都先后落在叶恒远戴着面具的脸上。
薛梦怡始终注视叶恒远的侧脸，一动也没动。雷曦也转过头，看向她，没有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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