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王羲之不仅字写得好，还很有政治见识
主讲：姜鹏
我们上两讲讨论了两个问题，第一，如何收复中原故土，是东晋王朝必须面对和思考的问题；第二，由于魏晋以来的清谈风尚，使得朝廷在选材标准上出现偏差，导致无论是北伐还是治国，人才都相对匮乏。这是思考东晋历史的两条主线，其中还穿插着一条暗线，那就是不同派系的政治斗争。庾亮试图通过北伐树立权威，来夺取王导手中的权力，但这个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庾亮就去世了。后来庾亮的弟弟庾翼当权，很想继承哥哥的意志，通过北伐来树立声威，但仍然被朝廷保守派的意见压制着。
庾翼的抱负还是没有得到施展，就去世了。但他曾经发表过对当时人才衡量标准的批评，可以说是切中弊病。庾翼着重点评了两个人物，就是我们上一讲提到的桓温和殷浩。对于殷浩这样擅长清谈的人物，庾翼说这类人还是束之高阁比较好。而对于桓温，庾翼则认为这是难得的英雄人才，“相期以宁济海内”。庾翼的人才观点应该说是非常务实的，
庾翼去世以后，中央权力结构再次发生了变化。庾翼去世的时候正当东晋第五位皇帝晋穆宗即位不久，而当时这位穆宗皇帝年仅三岁。庾翼去世代表着庾氏家族势力的衰弱，中央最大的掌权者变成了司马氏家族的一位宗亲，名字叫司马昱。这位司马昱说起来很有资历，他是晋元帝司马睿的幼子，论辈分等于是小皇帝的叔祖。之前他被封为会稽王，现在又是实质上的首相，所以当时人称呼他为“相王”，这个称呼是不是很拽？可惜的是这位司马昱辈分高，治国能力却不高，他也是一位喜欢清谈的人物，和殷浩等人气味相投。
因为庾氏家族之前一直率领军队，控制着长江中游地区的军事要害。庾翼去世以后，需要有人填补这个空白。桓温的才能也为一些有见识的大臣所知，所以桓温就代替庾氏家族镇守长江中游，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对于司马昱为代表的执政团队来说，桓温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需要借助他的才能驻防军事要地。另一方面，以桓温的能力，一旦又拥有了实力，那么还能不能驾驭得住他呢？司马昱对此是忧心忡忡的。
为了抗衡桓温，司马昱启用了殷浩，试图利用殷浩的名望抑制桓温。这样桓温和殷浩就成了政治上的竞争对手，他们的很多行动就夹杂着派系斗争的意味在里面。那么司马昱利用殷浩压制桓温的目的有没有达到呢？事实证明这是一个非常幼稚的举措。这话从何说起呢？我们就从东晋王朝终于等到了一个北伐的大好时机开始说起。
以前无论是庾亮还是庾翼，他们的北伐计划都没有得到朝廷的批准，因为北方石虎的后赵政权，军事实力太强大了。但到公元349年也就是庾翼去世四年之后，石虎去世了。不仅如此，石虎去世之后，他的儿子、亲族，以及后赵政权内部一些有野心的大臣、将领们，为了争权夺利相互厮杀，乱成了一锅粥，短短一年时间内三个前后即位的皇帝被杀。后赵政权内部的混乱，被东晋一些有意向建功立业的大臣认为是一个大好机会。最早提出趁此机会北伐的，是一位名叫褚裒的大臣。他是谁呢？因为当时东晋皇帝年幼，由皇太后临朝称制。褚裒就是皇太后的父亲。小皇帝刚登基的时候，舆论认为褚裒作为皇太后的父亲，理应成为执掌朝政的辅政大臣之一。但褚裒这个人非常谦虚低调，认为自己没有能力也没有功劳，不应该空居高位，所以一直不肯在中央担任宰相职务。但在他内心深处，应该一直有想做些对朝廷有益的事的想法，这不仅对国家有利，也能证明自己的能力、巩固他女儿也就是皇太后的地位，有了这些贡献再到中央执政就名正言顺了。应该说褚裒的想法还是很君子的。得知北方的情况后，褚裒认为这是一个机会，马上建议朝廷准备北伐，而且他不是只号召、指挥别人去前线，而是亲自上了前线。
但那个叫蔡谟的官员（反对庾亮北伐者）又对此发表了不同意见。他说：“夫能顺天乘时济群生于艰难者，非上圣与英雄不能为也，自余则莫若度德量力。观今日之事，殆非时贤所及，必将经营分表，疲民以逞；既而才略疏短，不能副心，财殚力竭，智勇俱困，安得不忧及朝廷乎！”后来果然如蔡谟所料，褚裒派出的两万先锋部队，被后赵部队打得大败。中原地区有二十万民众听说王师北伐，本来想投奔东晋，结果由于东晋军队的失败而失声痛哭于道路。褚裒退回到驻守的京口，听到很多哭声，就问身边的人，为什么这么多人在哭泣？身边人说，都是战死将士的家属。褚裒听完感到非常惭愧，很快发病而死。
当时北方的混乱局面的确给东晋创造了不少有利条件。但如何利用这些有利条件，并不是件简单的事。一方面这么大的事必须循序渐进，稳打稳扎，另一方面正如蔡谟所说，必须有大才来驾驭局面。可惜的是，这两个条件当时东晋王朝的秉政者一条都达不到。首先，出于派系斗争的需要，都很急躁冒进；其次，无论司马昱、褚裒还是殷浩，才能都相当有限，驾驭不了这个局面。
面对这个机遇，桓温已经积极行动起来了，殷浩也很想有所作为，以便不让桓温掌握北伐的主动权。当时由于石虎之死和后赵内部分裂，很多原先听命于石虎的力量发生了分化。一直由氐族领袖蒲洪率领的队伍在关中地区自立门户了，这就是后来的前秦政权，另一支由姚襄率领的羌族队伍，南下来到淮河流域，投靠了东晋王朝。这个局面对东晋当然是十分有利的。但姚襄很快看破了东晋内部秉政大臣的无能，殷浩的驾驭无方，最终让东晋王朝失去了姚襄这张牌。
何以见得殷浩驾驭无方呢？姚襄为了表示投靠诚意，曾让五个弟弟到东晋王朝作为人质，也亲自率领军队协助东晋北伐。但他看到北方势力的强大，不是一时半会能消灭的，就先在淮河流域开垦屯田，休养军队。这样的话，姚襄的势力的确有可能渐渐坐强。这个现象引起了殷浩的警惕，但殷浩处理问题的方法非常幼稚。他先是把姚襄的五个弟弟囚禁了起来，又不停地派使者去刺杀姚襄。没想到姚襄的人缘很好，这些刺客都把情况透露给姚襄了。那你想双方还有相互信任的基础吗？
这样的水平主持北伐，其效果如何可想而知。书圣王羲之也是生活在这个时代，我们不得不佩服王羲之的确是一个很有眼光很有见识的人。殷浩刚上台的时候，王羲之就劝殷浩要跟桓温搞好关系，不要陷入派系斗争的漩涡，殷浩没有采纳这个意见。后来殷浩为了掌握北伐主动权，积极行事，王羲之又写信给他，说：“今以区区江左，天下寒心，固已久矣，力争武功，非所当作。自顷处内外之任者，未有深谋远虑，而疲竭根本，各从所志，竟无一功可论，遂令天下将有土崩之势；任其事者，岂得辞四海之责哉！”王羲之对殷浩的真实能力观察得很透彻，但殷浩还是没听，结果从一个失败走向另一个失败。
接下来殷浩率领七万人北伐，愚不可及的是，他居然让姚襄做前锋。姚襄在半路设下埋伏，重创殷浩的军队。姚襄最终背弃了东晋王朝，率领着族人回到北方，开创了后来的后秦政权。殷浩不来当官主持朝政的话，至少还有个虚名，一旦亮相，名实俱亡。那么桓温的北伐表现又如何呢？我们下一讲继续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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