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明王履《华山图》，内心莫名的感动，让我一遍遍地看了看，却又一次次地放下。抬头看看窗外，一弯天青色的秋水，如画里澄练的墨韵，在秋阳下静静地流过，几只白鹭鸶贴着水面飞翔，直到她们消失在水岸草丛中，我才回过头，继续静静地观照那些画墨。
《华山图》是一本深得华山形貌神骨的杰作图册。构图多采用近景和中景，突出主体又注意空间进深；以水墨表现为主，略加赭石、花青等淡彩晕染，用笔挺拔峭劲，山石多以劲利的笔触作小斧劈皴，表现华山嶙峋坚实的石质，树木则以瘦硬如屈铣铁的简洁笔道显示挺秀之姿。每幅图虽不盈尺，却让人感觉到岗峦奔趋、山径萦回、近山参天、远山逶迤，胸里自然升腾起深邃宏伟的气概。
我去过华山，奇峰怪石，雄伟壮观，但是，除了感叹天地造化之美外，更多的是肉体感观上我终于身临其境的视觉满足感，无法如王履华山图带给人心灵强烈的震撼感及深度的思考欲望。华山图画面多杳无人烟、荒坡巨石、寒树浅涧，秩序井然地各安其位，但隐隐中却有某种人与画互相呼应的气息，让人不自觉地感觉已经徜徉于山水间，神清气爽，天人合一，参天化育天地大美中……到底是什么神秘的信息让我如此神往呢？
我想起世界起源。遥远的过去，宇宙鸿蒙，混沌初开，上面变成了天，下面形成了地，两者之间出现了最早的人——盘古。每天，盘古都在长高，每天，天向上升十尺，地向下降十尺。万万年后，盘古死去了，头裂成日月，血汇满江海，毛发变成森林和草地，汗水化雨，呼吸化风，声音变成雷电……我们的祖先就那样轰轰烈烈地死去了，化育成日月星辰、山河大地、花草树木、飞鸟禽兽，宇宙间的有情或无情，难道不都是骨肉相连的吗？
神话是一个民族前生的隐约记忆，但记忆就如神秘的遗传基因，不经意间就会提醒后人，什么才是生命旅程最重要的，而最重要的就是纷繁背后等待我们去发现的真谛：人不是创造的终极成就，人在世间万物的规则中只占据了一个相对而言无关紧要的位置，只是一个历史记忆，与壮观瑰丽的世界和作为道的表现形式的山川、风云、树木、花草相比，人实在是微不足道的，其他任何文明都没有如此强调自然的形态和模式，以及人类的恭顺回忆（注：美国汉学家苏立文先生观点）。我明白了，技进乎道，王履华山图是对纷繁物理表面的提纯，表达生命最为秩序的和谐，就如世界终极的真理就是简约的数学公式一加一等于二同一道理，它唤醒了我们生命记忆中最内在的记忆，如此亲切而温暖。
人的一生何尝不是我们登顶华山所看的奇峰怪石、雄伟壮观，但它只是我们生命颠沛流离、爱恨情仇、成功失败的纷繁表象，需要我们在蓦然回首的时候，拿起情感的毛笔，蘸上省思的水墨，在我们心灵的竹宣上，一笔一捺，钩画出人生最重要的秩序与和谐，其余的，通通过滤掉，不也就是一幅优雅、简阔的水墨江山吗？（写于午间喝茶，略改于接女儿间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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