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立春到了，我又看了一遍顾长卫所导演的电影《立春》。

影片的开头是王彩玲的旁白，“立春一过，实际上城市里还没啥春天的迹象，但是风真的就不一样了，风好像在一夜间就变得温润潮湿起来了，这样的风一吹过来，我就可想哭了，我知道我是自己被自己給感动了。”

我知道我是自己被自己给感动了。

有着好嗓子梦想着“我一定能唱到巴黎歌剧院去”的王彩玲，是被自己给感动了；热爱绘画考了五年美院，最终仍然连初试都过不了的黄四宝，是被自己给感动了。在我看来，他们是被自己的才华所感动了，为自己的不遇伯乐感到自怜。

“千万不要感动自己，”就像于宙在《我们这一代人的困惑》中所说的，“人难免天生有自怜的情绪，唯有时刻保持清醒，才能看清真正的价值在哪里。”

曾经为他们感到惋惜，想着他们若能生活在我们这个时代，或许会有不同的命运，如今再看，却觉得并不尽如此。

其一，他们在那个小城是相对有才华的，但走出了那个小城，也不过尔尔，就像王彩玲在剧院里深情地“卖唱”时，对方说的是“行了，知道你的水平了，其实去年你就来过”；就像黄四宝，考了五年却连初试都过不了。他们被自己优于身边人的才华所感动，妄想通过这才华去拥有雷鸣般的掌声、璀璨的人生，然而其实清醒点想想，自己也不过如此。

其二，在我们这个时代，人们更愿意去选择娱乐和八卦，比如公众号，一本正经的追求文学，往往是不如那些哗众取宠的更能吸粉；又比如相比关注屠呦呦的新发现，大家更愿意去关注李小璐的出轨。在那个小城，听众听了王彩玲的歌声连连哈欠，母亲无法理解黄四宝为何总是在画，即使活在这个时代，也是差不多的。

2.

“年轻的时候一根筋，就迷芭蕾，啥也不顾，昏天黑地地跳了十几年，想想真后怕。”

热爱芭蕾的胡金泉，被小城里的人嘲笑他是二胰子，“我一直像根鱼刺一样，扎在很多人的嗓子里”，为了拔掉这根鱼刺，他采取了极端的手段，对一位妇女假非礼，似乎这样就能够证明他是和大家一样的，当然这也让他坐了牢。

如果说这部影片讲的是艺术，胡金泉这个人物的出现，则让人感受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热爱艺术，当王彩玲去监狱里看他时，他是满足地笑着说，“这布鞋跟舞鞋差不多，还能立脚尖呢，我立给你看。”

他去恳求王彩玲和他假结婚却未果的那个晚上，下了场大雪，想起绿妖在《沉默会歌唱》里的这样一句话：“大风中走路的人，不仅被狂风吹离昨日立足之地，也要准备，随时会被摧枯拉朽地拿走现在所有”。是了，胡金泉作为那根鱼刺，他能拿什么去反驳去为自己发声？为了能更坦然地去跳芭蕾，只能投降。

那般纯粹地热爱着，如果只能在小城里，那么就教妇女们跳广场舞，如果小城里的人不能接受他，那么可以去监狱里跳舞。

反观王彩玲，她是疯狂地想要去北京，即使砸锅卖铁，为了搞到一个北京户口她都愿意，她热爱的并非歌剧，而是歌剧所能带给她的那个舞台。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这句话没有错。会歌剧的王彩玲是这个小城里的金子，小城的广播里就有她的歌声，她还可以在师范学校教书，可她在北京不是金子，更不可能是巴黎歌剧院的金子，梦想中的璀璨，只能是泡沫了。

王彩玲把自己比喻成六指儿，胡金泉也把自己比喻成六指儿，像契诃夫《三姐妹》里那个懂得六国语言却住在远离莫斯科一个小地方的女孩儿，“她说住在这种小地方，一个人懂六国语言，就跟六指儿一样是个累赘”。

胡金泉大概是这样的，王彩玲不是，若没有那样虚荣的心，她本可以不是的。是的，虚荣，披着理想的皮的虚荣。

 

3.

 直接导致王彩玲放弃了那遥不可及的梦想的，是谎称患有癌症的高贝贝，她恳求王彩玲用她在北京的关系帮助她参加比赛。

为了实现贝贝的“遗愿”，王彩玲把要办户口的钱取回，給贝贝去疏通关系。然而王彩玲深感同情的女孩儿不过是给她布了一个局，当她意识到所谓的善良把自己最后一丝的希望也摧毁时，也只能妥协了。

就像莎士比亚说过的，“没有什么比渴望不平凡更平凡的事了”。那么也就不乏野心勃勃，但最终依然平凡一生的人了。

影片的最后，她领养了一个小女孩儿，给她取名小凡，过着世俗的生活，也会带她去看看天安门。最后在天安门响起的钟声，是梦想破碎的声音吗，又或许是代表着从梦中清醒呢。

4.

小学时我喜欢画画，模仿得有模有样，妈妈看我喜欢画画，就给我买了画纸买了蜡笔买了水粉颜料，那时候我就觉得我会一直画下去。

初中时我喜欢在网上写小说，陆续有编辑找我签约，也好不容易发表了两篇文章在杂志上，那时候我就跟朋友说，我以后会出书的。

高中时我开始慢慢依靠设计赚点小钱，填志愿时我犹豫了几天，最终选择了和设计擦点边的专业，想着未来我会在设计方面有所作为的。

这般的年少轻狂，因小小作为而沾沾自喜，或者说，因着自己某一方面优于周围的人就不知道山外有山，便也误以为从此一定可以依靠它而走向人生巅峰。

后来才渐渐意识到，那不过是特长，甚至只是爱好，又何必夸张成人生不凡。我开始恐慌于，自己或许不过是另外一个王彩玲，前半生是她，后半生也是她。但即使如此，或许也无法说服自己别有那么大的野心，听说得来的道理，总归不如实践得来的刻骨铭心。

5.

“每年的春天一来，实际上也不意味着什么

但我总觉得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似的

我心里总是蠢蠢欲动

可等春天整个都过去了

根本什么也没发生

我就很失望

好像错过了什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