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803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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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梓
五月份的一个周日早上九点钟,太阳早已爬过老城区每一栋锈迹斑斑的窗台,结果被一块薄窗帘挡在室外,像是罩上了一层咖啡色的灯罩,把这个凌乱狭小的单人卧室整个包裹在暧昧不明的温煦气氛中。偶尔微风吹来,阳光才能挤进一点,在地面挑逗着帘子轻柔的舞姿。
房间约莫十二平米,是一个两室一厅的主卧,陈设很简单,一张起了皮的白色木桌上随意扔了几本书,一口陶瓷碗里盛着剩了一半的凉白开,一卷手纸躺在笔电旁,笔电开着盖子,连着游戏键盘键槽里全是灰尘。桌子旁的椅子上则扔了几件准备洗的衣裤和袜子。除了这些整个房间里也就只有一个衣柜、一张床。
这种老城区的房子一般都租给那些刚毕业的大学生,虽然老旧失修,但安静、交通也便利,比中心市区的房租便宜了一大截。不过一般都租不久,最多不过两年,一部分人图着更便宜往郊区搬,一部分则结婚领证,压榨出双方父母最后一点积蓄,有可能还得四处借钱,才能付上首付,搬去新家,当然还有很少一部分搬到了租金更贵的市中心。我们这间卧室的主人则是个例外,他罕见地已经在这里住了有一些年头了,如果不是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很可能他还会在这里继续住下去。
一般来说,一件事的发生总有个起因,就是当时没注意到,也总会有个预感。在我们描述这个卧室的当口儿,事情其实已经发生了,甚至正在发酵。而K此时在他的这张床上沉睡,对于这件事还一无所知,更不知道自己已经处在怎样的危险境地。这会儿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了,毕竟下次他还能这么无忧无虑地陷入清梦已经在大半年以后。不过在K还酣睡的当口儿,我们得替他去看看事情已经发展到了哪种地步。
主卧外面是个小客厅,旁边是次卧。门大敞着,没有开灯的房里晦暗一片,似乎没什么人在里面。客厅前面是进门时的一条狭窄过道,隔着门能听到屋外悉悉索索的说话声,有那么一两个人提高了嗓门又被似乎被什么人制止住一般,声音浮在半空中突然被截掉了一半戛然而止,这在平日里很安静的小区非比寻常。
果然在房门外面,平时阴暗狭窄的楼梯此时挤满了窃窃私语的人,有人觉得闷,转身把楼梯平台一侧朝北的窗户打开。人群的讨论声越来越不怀好意,有人为了能插进一句话急得额头直冒汗,一个被女人抱在臂弯里的婴儿睡得正香,丝毫不受耳边的话语烦忧,众人身体的挤压也无法打搅他的睡眠。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头发一直秃到顶部,两侧倒是打理得整齐干净,走哪儿都带着一个保温杯,此时他就抿了一口水,神情严肃地说,“我看这就是个传销窝点,你们见过这屋里的人吗?我住在这个小区已经十几年了,就只见过几次有人从这里进出。前几年了,当时咱们这边的电梯又出故障,我就走楼梯,路过8楼的时候正好就撞见一个人从这儿出去,当时我就看了他一眼,那张脸真是煞白一片,大白天都能把人吓一跳。那个人什么话都不说,就飞快从我旁边过去了。之前没往这边想,今天看来肯定就是个窝点,昨天死的那个肯定是想逃冲昏了头脑……”
“呵,得了吧,您还真能想!这房间里面就住了两个男的!哪来的一窝。”没等这个人说完,一个眼睛透着狡黠的男人插嘴道,一副轻蔑的样子。众人都转头看过来。这个男人约莫五十岁,身材矮小,穿着一件磨破了领子的黄色衬衫,在胸口和后背都还印着家乐福的LOGO,这本是他那个肥头大耳的婆娘的工作服,本要扔了,他一试刚好,就整天穿着这件可笑的衣服到处串门,久了,大家都调侃着叫他“家乐福”。这不,这会儿就有人发问了,“家乐福,你这消息又从哪来的,靠谱不?”
“呵!清楚得很!这就是一场谋杀!”他得意地看着人群都勾着头等他说下去,可他偏要卖个关子。
“我估计着,是这两个男人偷情,”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小声跟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说,“我跟你说,这样的事我见多了,两个男人背着家庭偷偷在外面租房子干这种事,结果正妻过来捉奸,没成想是个男的,不管是谁都会心里崩溃,直接起了杀意。不过要我说,这种人真是活该。”
家乐福听到两个女人的议论嗤之以鼻,正想着词嘲讽,两个身着制服的民警从楼下一边挥手让多管闲事的邻居们让开道路,一边抱怨电梯故障。等走到7楼平台问,“之前有人说昨晚见过死者,是哪位?”
家乐福立马一脸奉承迎上去:“两位同志,是我。”
“其他人都离开现场。”高个子民警说。
只是所有人都只往后退了一段距离,听到矮个子一说,“请您具体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众人又伸长了脖子往这边靠。
“同志,我昨天晚上去过803,我跟我老伴儿就住他们楼下,想要问水管的问题。你也知道我们这儿是老房子改的,设备天天不是这个坏就是那个坏。已经好几天了,天天房顶下雨!不找他家解决不行。然后我就敲了803的门,半天都没人应,可是隔着门我都能听到里面有争吵声,还有摔东西的声音。我赶紧把门敲得更响,过了一会儿没人吵了才有人开门。开门的人就堵在门口问我什么事,嗯,我想想,大概三十岁出头,我跟他说明他家水管漏了,那人一双眼睛贼溜溜的,我一看就有问题。我要进去看看到底哪里出问题了,他根本不让进,好像是我在无理取闹一样。
你们评评理,我家里天天漏水,物业的让我去跟楼上的商量,结果他就当没事儿人一样敷衍了事,咱们都是要生活的,你说是不,同志?不过现在想想,那个人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还好我当时态度很坚决,他犹豫了半天才让我进去。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客厅里还有一个小年轻,也就二十多岁吧,估计大学刚毕业没几年,他跟神经病一样来回一遍一遍地走,拳头攥得死紧,吵过架的脸上面红耳赤我还是能认出来的,而且果然地上还有碎掉的玻璃渣。
小伙子看了我一眼,您不知道那是多么可怕的眼神,他的眼睛猩红猩红的,就那么睁大了瞪着你,好像你是他的仇人,而且记恨了好多年一样。哎呀,太可怕了,我感觉这辈子都忘不了。你们不要以为我在夸大其词,看看今天早晨发生了什么,太悲惨了,我一下楼就看见这个人躺在房子后面,血浆喷得到处都是,我一看,不就是昨天那个小伙子吗,我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因为他的眼睛还直勾勾地瞪着,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高个子民警皱着眉头不耐烦地率先去往楼上走,矮个子则让那个人又说了些昨天的具体细节,在笔记本上匆匆记下要点。等矮个子到了803的门口,高个子已经按了几次门铃,家乐福从楼梯扶手探过头来说,“他们家的门铃坏了。”
于是随着防盗门“砰砰砰”不耐烦地敲响,我们总算可以把目光在转到还沉迷梦乡的主人公的身上。这声音在周日简直像是不停砸在胸口的闷锤,K从床上惊坐起来。他和多数二十多岁时放纵过自己的青年一样,面上带着不甚健康的惨白色,不加修饰的刘海绵塌塌爬在额头上,遮住了不断后退的发际线。没什么血色的脸衬得线条刚硬的眉毛似乎比本色还要漆黑浓重,甚至比他的小眼睛还要活灵活现,此时正像只爬虫一般不耐烦地在眼眶上方蜷曲着。
时间还早,他起了皮的嘴唇厌烦地嘟囔了几句,用手扶了下巴上的青渣。“哦,真是心烦,只有周末这一点赖床的时间也被打扰,”他心里闪过这样的想法,随意套上一件T恤。琢磨着估计又是昨晚那个吵嚷着水渗到他家的那个跟个娘们一样叉着腰可笑地站在门口的男人,已经跟他说了周一一大早就联系检修,这周日还是不能让人清闲。
正这样想着,他打开门,一个穿制服一脸严肃的高个子用猎鹰狩猎一般的目光盯得他心里直发毛。总之是不能跟他对视,K的脸颊微微发烫,不知为何心虚地转去看矮个子,相比于他的同事,矮个子无论是面庞还是身材都要圆润一些,他刚才还在仔细听一个女人说话,笔匆匆在本子上记下了什么,他的眼睛像是总在享乐般闪着光彩,似乎那个女人对他说了什么趣事。在K打开门的时候,只听到,“……肯定不在了。”说话的语气就跟驱鬼的老巫婆一样神神秘秘,狐疑的眼睛看到K之后立马住嘴,跟矮个子使了个不怀好意的眼色。
”就是他,昨天给我开门的就是他。”人群中说话的正是昨晚那个可笑的男人,龇着一口黄牙,似乎是幸灾乐祸的神情,眼睛里透出来那股狠劲儿在说,“嘿,抓着你了吧。我早就把你看透了。”
矮个子没听到似的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伸出手来,仿佛遇到熟人了一般寒暄,“你好,我们是市公安局派来的,来调查下情况。”
“出了什么事吗?”
“请让我们先进去再说。”
K狐疑地侧过身,完全摸不清发生了什么,楼梯口里挤满了人,有人用惊恐的眼神看他,有人则面无表情,似乎只想这出闹剧快点结束。还有个姑娘神情忧郁地望着他,可等他看过去,立马别过去,脸涨得通红,神情更加忧郁了。K心里慌得很,安慰自己从矮个子的反应看来似乎不是什么大事儿,兴许就是谁家失窃了例行公事敷衍地在附近问问。可转而想到高个子的目光,心里又发怵,这会儿高个子又用同样的居高临下的神情示意关上身后的门,仿佛他才是这个房间的主人。
两个民警进去后径直往主卧走去。K跟在后面,发现詹杰竟然不在房间里。在K想着这件事是不是跟他的这个室友有关时,高个子已经把主卧来回扫视了一遍,仿佛没注意到K一般,吩咐矮个子把椅子拉过来,放到床铺对面,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到窗口,把窗帘拉开往下面看了看,又在窗台扫了一眼。两个人说,“确实是从这里跳下去的。”K的心里登时凉了半截。
还没等K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实际上这会儿他已经被各种猜想折磨疯了,晕眩感袭来让浑身打着冷战,高个子又抬起胳膊发出命令,“坐下!”
矮个子已经坐到那把椅子上,椅子上的衣服被扔到了桌子上。他依然一脸和善自在的样子,示意K坐在对面的床沿,仿佛根本没发现他现在的脸已经跟白纸一样,随时都会倒下。实际上连K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们甫一进屋,自己就像提线木偶一样被随处安放,他宁愿相信这是一个荒谬的噩梦,一定是的,不然怎么可能会发生这些情况。
高个子在另一侧双手交叉站定,随即打断了他的思绪。
“好了,你刚刚要问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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