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诜选婿

 

 

皇家典籍《太平广记》里有段“韦诜选婿”的记载，读来饶有意思：

润州刺史韦诜，自以旅望清华，尝求子婿，虽门地贵盛、声名藉甚者，诜悉以为不可。遇岁除，日闲无事，妻孥登城眺览，见数人，方于园圃有所瘗。诜异之，召吏指其所，使访求焉。吏还白曰：”所见乃参军裴宽所居也。”令与宽俱来，诜话其由，宽曰：”某常自戒，义不以苞苴污其家。今日有人遗鹿，置之而去，既不能自欺，因与家僮瘗于后园，以全其所守。不谓太守见之。”诜因降阶曰：”某有息女，愿授吾子。”裴拜谢而去。归谓其妻曰：”尝求佳婿，今果得之。”妻问其谁，即向之城上所见瘗物者。明日，复召来，韦氏举家视其帘下，宽衣碧衫，疏瘦而长，入门，其家大噱，呼为鹳鹊，诜妻涕泣于帷下。既退，诜谓其妻曰：”爱其女，当令作贤公侯之妻，奈何白如瓠者，人奴之材？”诜竟以女妻之，而韦氏与宽偕老，其福寿贵盛，亲族莫有比焉。故开元天宝推名家旧望，以宽为称首。

稍稍翻译一下：润州刺史韦诜，自认为是有声名的世家清流，择婿便格外挑剔，此前有一些门第显要，名气甚大者来求亲，皆被拒绝。无它，不符合拟定的标准呀。除夕那天，闲着没事，韦诜和妻子儿女登上城楼观赏眺望风景，遥见远处有几个人在一个园圃里掩埋什么东西。作为一州之长的韦诜觉得很奇怪，便叫来一个差人命他去看一看。差人回来说：“看到的地方是参军裴宽的住宅。”韦诜把裴宽找来，问如此诡异举止在干什么。裴宽说：“我经常告诫自己，不能接受贿赂而败坏家风。今天有人送来一只鹿，放下以后就走了，想送回已不能。我不能对自己失信，所以和仆人将它埋在后面的园圃里，以便坚持自己的做官原则，没想到让刺史看到了，引出了些误会。”韦诜一听，很是高兴，不由地下了一个台阶对裴宽说：“我有个亲生女儿，想要许配给你。”裴宽拜谢后走了。韦诜回去对妻子说：“一直想挑选一个好女婿，今天果然找到了。”妻子问他是谁，他告诉妻子就是今天在城上看到埋东西的那个人。第二天又把裴宽找来，全家人在帷幕后窥伺，见裴宽穿着八品以下官员的服饰，又瘦又高，官服显得松松垮垮，皮肤还黑。进了门以后，全家人一齐大笑，称裴宽是只“碧鹳雀”，韦诜的妻子顿时在帷幕后面就哭了。裴宽走了以后，韦诜对妻子说：“爱护女儿，就应该让他作德才兼备的大官的妻子，难道要找一个漂亮的奴才吗？”韦诜最后还是将女儿嫁给了裴宽。女儿韦氏果然和夫婿裴宽白头偕老，福寿尊贵，亲戚中没有人能比得上。所以开元天宝年间，推选名家望族，裴宽被排在第一位。

记载的真实性应该是毋庸置疑的，因为几乎相似的文字记录在《新唐书》里也出现过。《新唐书·裴宽传》：裴宽，性通敏，工骑射、弹棋、投壶，略通书记。景云中，为润州参军事。刺史韦诜有女，择所宜归，会休日登楼，见人于后圃有所瘗藏者，访诸吏，曰：“参军裴宽居也。”与偕来，诜问状，答曰：“宽义不以苞苴污家，适有人以鹿为饷，致而去，不敢自欺，故瘗之。”诜嗟异，乃引为按察判官，许妻以女。归语妻曰：“常求佳婿，今得矣。”明日，帏其族使观之。宽时衣碧，瘠而长，既入，族人皆笑，呼为“碧鹳雀”。诜曰：“爱其女，必以为贤公侯妻也，何可以貌求人?”卒妻宽。

为什么是“碧鹳雀”呢？鹳是大型水鸟，腿细而长，站在齐（人）腰深的水里觅食都没问题。碧者绿也，唐代八品官吏穿碧色官服。此绰号值得玩味一下，在唐代，朝野上下以肥白为美，瘦而高不用说正好是丑陋的代名词。此外，中国古代绿乃贱色，也是青楼女子服饰最常见的颜色，与金黄，朱红等贵色远不能相比。这大概就是准丈母娘当时大哭的缘故吧。

那为什么还会是“开元天宝推名家旧望，以宽为称首”呢？说白了这只是史官的个人观点而已，至于婚后的韦氏到底幸福与否，应该是男女当事者自己表白了才算。童话故事里，一切美好的结局都是“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而实际所谓“幸福生活”的背后，常常是一片狼籍。道理很简单，此桩婚姻与爱情没关系，这也就是《新唐书》里“卒妻宽” 戛然而止的缘故，而到了后来的《太平广记》，为了宣传教化和附庸盛世，才多了似是而非的啰嗦。

顺便说一句，文中涉及的裴宽，即大名鼎鼎的山西河东裴氏成员之一，裴氏家族在历史上曾先后出过宰相59人，大将军59人。裴宽生前曾拜礼部尚书，死后赠太子少傅也算相级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