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1)
婉莹将一杯拿铁轻轻放到桌子上,微笑的向他点了点头,便悄悄地退了回去。
她不知道他姓氏名谁,只知道他每天下午3点半钟都会准时出现在她的咖啡屋。他总是习惯地坐在靠近墙角的那张桌子旁,一条长长的黑色袋子放在桌子的边上。他每次只点一杯拿铁,然后便悄无声息地打开手机,悄无声息地在手机屏幕上刷刷点点,有时候望着吧台凝神沉思,有时候低下头奋笔疾书,直到一小时后,那杯咖啡喝完了,他才收起手机,拿起咖啡杯送到吧台,低沉的说一声谢谢,慢慢地走出她的咖啡屋,走出她的视线。
他来婉莹的咖啡屋有一个多月了,从营业执照上,他知道她叫冯婉莹。
婉莹注意他有也有一个月了。
他看上去二十二三岁的样子,标准的国字脸,浓浓的黑眉毛,若隐若现的连鬓胡子,几乎总是穿一条淡蓝色的牛仔裤,一件淡蓝色格子半袖衬衫,一双看不出是什么牌子的胶底布鞋,干净、利落、简洁、大方。他总是那么准时,进来的时候先看一眼墙角的位子,然后来到吧台,然后是微微一笑:一杯拿铁,意式的。后来,就只说一杯拿铁,再后来,只朝婉莹点点头,便径直走向那张似乎只属于他的位子。
婉莹已经习惯了他的到来,就像习惯了早上起床后要刷牙洗脸一样。他像生物钟一样准时,又像写好的程序一样准确:打开手机,写东西(也许是聊天),然后默默地离开。每到下午三点钟左右,婉莹就会有意的把靠墙角的座位留给他,只等他进屋向她点点头。
他很神秘,起马在婉莹看来他是神秘的。
婉莹很好奇,好奇他每天在手机上写什么?好奇他身边带的那个长条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好奇他是干什么的?甚至好奇他有没有女朋友?婉莹很想知道,但又没有办法,她没有任何理由破坏这种宁静和神秘。
直到有一天,一场雷雨打破了他这个保持了一个多月的规律,也打开了婉莹想了很久也无法解开的迷。
那天的雨特别大,不到下午三点,天黑的就像到了午夜。一道道闪电划破天空直逼地面,一声声炸雷像是十几面大鼓一同敲响,让人感到天就要塌了。雨打在窗户上噼啪作响,马路上的积水冒着泡,打着漩,偶尔驶过的小汽车溅起老高的水花四散开来。咖啡屋里仅有的一对情侣,女孩早已不坐在男孩子的对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和男孩子坐在了同侧的长条椅子上了,她双手圈住男孩子的脖子,每一声炸雷,都会让她发出一声可怕的尖叫。
三点过后,婉莹就开始看表,她开始心焦,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焦。
或许他成了婉莹心中的一个期盼。
三点半了,他没有按规律走进咖啡屋。
外边的雨还是那么大,没有一丝一毫要减小的样子。婉莹想,他大概不会来了。有谁会为了喝一杯咖啡冒着这么大的雨出门呢?
婉莹心里这样想,可还是盼望他能够出现。
时间过去了五分钟,他没出现。又过了五分钟,他仍没出现。
婉莹想,他大概真的不能来了。
三点四十五分,他出现在婉莹的咖啡屋门口,左手仍旧拿着那个长条袋子,右手多了一把黑色的雨伞。在他的前面,还多了一位女孩,和他一样,淡蓝色的牛仔裤,淡蓝色的格子半袖衬衫,所不同的,只是牛仔裤上多了几个洞。
婉莹的心一阵狂喜,他还真的来了。又划过一丝不安,他还带来个女孩。
他推开门,把女孩子先让进屋,然后转过身,收起雨伞,用力地甩了甩伞上的水。
婉莹发现,女孩子也穿了件胶底布鞋。和他不同的是,女孩子衣服是干的,而他虽然打着伞,但衬衫后背和裤子几乎全都湿透了。
进了咖啡屋,他照例向墙角的那个位子看了看,见那个位子空着,他微笑地向婉莹点点头,说了声谢谢。他点了两杯拿铁,却只要一份蛋挞,随手把雨伞挂在门口的伞架上,便和那个女孩子径直走向他的座位。
间(2)
虽然他来了,但婉莹却有些失望,她不知道他带来的那个女孩子是他什么人。看年纪,应该和他差不多。
他刚坐下便拿出手机,却发现手机是湿的,而身边又没有一件干的东西。他问那个女孩,女孩子双手平伸,摇了摇头。
他起身来到吧台,把手机递给婉莹:“能帮忙擦一下吗?我身边一件干的东西都没有”。
婉莹接过手机:“好的,擦好后给您送过去”。
他又回到了女孩子身边。
调好咖啡,婉莹便找来一块柔软的布擦手机。
婉莹的手刚刚接触手机屏,屏幕上便提示,向左划动解锁。
婉莹的心一跳:他的手机竟然不锁屏。
婉莹抬头向他望去,他的背影很安详。
她迅速擦干了手机,伸出纤纤细指翻动着屏幕。屏幕上的小方块一个一个地闪过,她在找他的微信,她好想知道他的信息。
微信找到了,却打不开,婉莹失望地放慢了翻屏速度。突然间她发现有一个WPS文档图标,好奇心驱使她打开了那个图标,在众多的题目当中,她看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名字,那是她的咖啡屋的名字:宁静小屋。婉莹的心跳瞬间加快了,她抬头向他的座位上看看,仍旧是他的安详的背影,他正和那个女孩子悄悄的说话。婉莹压抑着心跳点开了那个标题,宁静小屋下是一篇又一篇数不清的小诗,有写小屋的,更多的是写的她。婉莹迅速的翻着,但来不及细看,她拿起自己的手机,打开相机,眼睛一边偷偷地瞄着他,一边把每一屏的小诗拍到了自己的相册里。
做完了这一切,婉莹感觉自己像个小偷,刚刚偷了人家的东西,心跳得收不住。她平复了好半天,才恢复了往日的矜持,端起托盘,放上咖啡蛋挞,放上那部手机,掩饰住狂跳的心,悄悄地来到他的座位旁。
他接过手机,连连道谢。
婉莹放好咖啡蛋挞,同时观察他的反应,他平静的眼神中似乎隐藏着什么。婉莹正要转身离开,却发现经常放在桌角上的长条袋子打开了,在袋子旁边还放着一只长盒子和一支长笛。婉莹恍然大悟,原来那个长条袋子装的是长笛,可他为什么总是随身携带着它呢?
女孩子发现只有一个蛋挞,小声地责怪道:“哥,你怎么只点了一个”。
他也小声地回道:“她调的咖啡好,我有咖啡就足够了”。
婉莹心一动,噢,原来是他的妹妹。
婉莹再次来到他的桌子前,托盘里放了厚厚的一打餐巾纸。她取出餐巾纸,指着长笛说:“需要我帮忙吗”?
他连忙站起身,再次道谢:“不啦,谢谢,谢谢。让您费心了”。
雨仍旧下着,店里只有他们兄妹倆个和那对情侣。婉莹回到吧台,闲来无事,便小心翼翼地打开手机相册。
秋水如丝日月长,
小屋宁静咖啡香,
谁家碧玉纤纤手,
煮透玲珑满庭芳。
婉莹心中一动,急忙翻页看下面一首:
素衣小饰巧若兰,
无胭无脂自成谦。
青丝一抹斜阳露,
皓齿明眸月上弦。
婉莹心跳加速,手有点抖。
一屋一几一杯盏,
一摇一瀑一冰璇。
一颦一笑一莲步,
一人一伴一随缘。
婉莹的心狂跳不已,她放下手机,抬头向他望去,正巧,那个女孩也在看她。四目相对,婉莹急忙避开女孩的目光。
门突然打开了,婉莹猝不及防,一股冷气吹得她打了个喷嚏。
一个女孩像落汤鸡似的闯了进来。
女孩子被雨水淋成了透明人,一身浅色的裙装粘在身上,凸凹的线条曲线分明。被当作雨伞用的遮阳伞经风一吹,骨架早已变得支离破碎。显然,女孩子并未发现自己所处的尴尬境地。
间(3)
他也被女孩突然闯入的声响惊动了,不自觉的回过头去,却看到了一幅出水芙蓉。
他不好意思的转回身,妹妹揶揄地笑了笑:“刺着眼睛了吧”?
声音很小,婉莹却听到了。她瞬间感觉那个女孩不像是他妹妹。虽然这种感觉转瞬即逝,但还是在婉莹的心中产生了震动。
婉莹迅速走到女孩身边,带她走进洗手间。
一面镜子让裙装女孩看到了自己的狼狈相,她窘迫地向婉莹吐了吐舌头。
婉莹嗔怪地说:“怎么把自己淋成这样,我店里没有衣服,你自己处理一下吧”。
女孩出来的时候,身上的裙子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她向婉莹点了杯雀巢,一份蛋糕,婉莹安排她在他背对的地方坐下。
一块蛋糕很快就吃完了,外边的雨依然那么大。裙装女孩端起咖啡来到窗前,咖啡勺在杯子里慢慢地搅动着。她时而看着窗外的雨显得很焦急,时而慢慢地啜一口咖啡显得很悠闲,时而转到他的对面有意无意的了上一眼,显得漫不经心。
他第一次没坐在这写东西。他们俩说着悄悄话,女孩不时地抬头望向吧台。
裙装女孩转悠到他们的桌子旁,不小心刮到了他的长笛。长笛顺着桌子滑向地面,他急忙伸手挡住。
裙装女孩连连说对不起,她看着桌上的长笛不知何物:“这位大哥,这是什么乐器呀”?
“长笛”。他说完,抬头看了她一眼,脸却突然间红了。他想起了她刚刚进门时的样子,出水芙蓉。
“好学吗”?她问。
“嗯,好学”。他略显迟疑,没说实话。其实他想说,入门容易,学精了难。
“我能学吗”?裙装女孩歪着头问。
“我哥是老师,非专业啊,要学找他”。妹妹倒是会揽活。
“老师,能留个联系方式吗?想学的时候好找你”。裙装女孩没犹豫,直接向他索要手机号。
他稍加思索,正要回复她,妹妹开口道:“他每天这个时间都到这里喝咖啡,你要是真想学,可以到这里找他”。
裙装女孩没达到目的,很不情愿的悻悻地说:“好吧”。
四点半了,雨还在下,但已经小多了。
女孩提醒道:“该上课了”。
他站起身,收拾好长笛,端起两只空咖啡杯,女孩紧随其后,手中捏着一打湿了的餐巾纸。
吧台旁,他在结账。婉莹很不自然的扫过他手机上的二维码,她很想把他手机里的东西都扫进自己的手机。
女孩眼睛紧盯着婉莹看,直觉告诉她,这个女老板对她的这个哥哥有着与常人不一样的感觉。
他背好长笛,又从伞架上取下雨伞,女孩走到前面推开门,两个人一前一后紧挨着出了咖啡屋。
裙装女孩看着他们俩出了门,慢慢悠悠地踱步到吧台前:“姐,你不是说就一个人嘛,怎么是一对”?
“我怎么知道?这是头一次。婉莹也觉得莫名其妙。唉,婉玉,你探听到什么啦?你怎么知道是一对”?
裙装女孩叫婉玉,是婉莹的亲妹妹。婉莹请她来做侦探。
“那得看你出多少银子啦,银子多,情报自然就多”。婉玉卖完关子,又指了指屋外:“姐,你看你选的这个天,浇死我了,告诉你啊,你得先把给我治病的钱打过来,我得预防着,先弄点好吃的补补身子,万一真病了,就吃什么都不香啦”。
“就知道吃,哪有咒自己得病的。快说吧,都听到什么了”?婉莹追问道。
“先问你个问题,你看好他哪儿了”?婉玉直截了当的问。
“这个你别管,你只告诉我你探听到什么了”?婉莹以姐姐的口气发号施令。
“那个男孩不怎么说话,就听那女孩一口一个哥、哥的叫着,不叫哥不说话。那女孩还说你,看着挻文静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装的,要不就是职业习惯”。婉玉说完这番话,眨巴着眼睛,盯着婉莹的眼睛看。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啊,敢情我是装的,你说我是吗?接着说,他们还说什么了”?婉莹急着问。
“怎么不是,你在我面前咋总是那么凶”。婉玉不依不饶地说。
间(4)
“对了,那男的管那女孩叫师妹,他们不是亲兄妹。那女孩还特意跟我说,他教长笛是业余的。我就不明白了,那女孩为什么特意强调他是业余的,难道她不希望他多收学生”?
“也许人家真的是业余的呢,或者是利用业余时间挣点外快”。婉莹这么想,随口便说了出来。
“还有,他们俩个都姓肖,刚开始我真以为他们是兄妹,后来听那女孩说,我要嫁给你,以后我们的孩子就叫肖幂,一家子三个姓肖的。那男的说,我要是不娶你呢,我的孩子也姓肖,一家两个姓肖的,孩子就叫肖平方,也挻好的“。婉玉刚说到这儿,婉莹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肖幂,肖平方,有点意思”。
笑归笑,婉莹的心中却多了几分惆怅。
肖楚和肖雪上完课已经七点多了。业余时间,两个人一个教长笛,一个教手风琴。两个人曾经是同学,学的又都是酒店管理,只是毕业后分别去了不同的两家酒店。
肖雪暗恋肖楚已经三年了,最近一年多才展开攻势,就连穿衣吃饭都在想方设法的和肖楚同步,为了肖楚,她努力地强迫自己改掉大咧咧的性格,改变随意任性的饮食习惯,体会着用肖楚的方式生活,体会着和肖楚相处的另一种快乐。
对于肖雪的追求,肖楚早有查觉,但就是没感觉。虽然肖雪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有一付凸凹有致的好身材,有一张乖巧灵活的小嘴巴,他们俩还有一个共同的专业共同的爱好,肖楚对她就是爱不起来。肖楚喜静不喜动,而肖雪洽洽相反,只有肖楚在旁边的时候她多少才能安静一点。虽然肖楚能够敞开心扉向肖雪吐露向谁都不能说的话,虽然他能容忍肖雪在他面前的所有任性,虽然他不在乎肖雪随意翻看自己的手机,但肖楚就是无法接受肖雪的爱。他们可以是最好的最知心的朋友,在肖楚看来,他们倆就是两条没有交点的又靠得最近的平行线。
肖楚也曾试着对肖雪的爱做出回应,但他实在做不到,肖雪那种太开朗太男孩子气太奔放的性格让他很难接受。肖雪的老家在东北,她的饮食习惯更是让他受不了,街头烧烤、大葱蘸酱、韭菜盒子,特别是每餐必吃的大蒜,一想起来就让他头疼。肖楚曾试探过让肖雪改一改她的性格,改一改她的饮食习惯,但肖雪只是哈哈一笑,然后仍是我行我素。不过最近一年多,肖雪似乎变了,也稳当多了,也许是长大了,也许是为了肖楚真的要改变自己,肖雪试图转变肖楚对她的那种似乎介于兄妹和闺蜜之间的感情。
今天下午,肖楚突然袭击,让肖雪帮他去看一个人,一个咖啡屋的主人。肖雪心里虽然有一百个不高兴,但还是接受了肖楚的邀请,她知道肖楚最近常去那家咖啡屋,也知道肖楚对咖啡屋的主人有故事。肖雪读过肖楚写给婉莹的诗,虽然肖楚没说明这些诗是写给谁的,但她不傻,写在宁静小屋的标题下,已经暴露了肖楚的用心。肖雪心里清楚,肖楚是想用这种办法让她死心。不过,肖雪不想就这么放弃,不甘心心安理得的做个好妹妹,一个红颜知己,她倒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孩能让肖楚这么动心。
下午突然下起了大雨,肖雪以为去不成了,可肖楚坚持要去,这让肖雪有一丝丝酸楚。
从公交站到宁静小屋不足百米,肖楚让大雨淋了个透,肖雪只淋湿了鞋子裤角,肖雪感到了肖楚对她还是关爱的。
当肖楚拿出被淋了雨水的手机交给婉莹的一瞬间,肖雪感到她和他的戏有了危险,她知道肖楚的手机是不设锁屏密码的,肖楚这是要把他写给婉莹的话以这种方式告诉她,这是他对婉莹的试探吗?
肖楚不清楚后进来这个裙装女孩是干什么的,他的心思全在婉莹这里。肖雪却看明白了,从婉玉一进门婉莹看她那眼神,到拽着婉玉去卫生间,肖雪就猜到了婉莹和这个裙装女孩认识,她想,这个婉莹是一个很有心计的人,绝对不是文静这两个字所能包含的。当婉莹把手机还给肖楚的时候,肖楚看婉莹的眼神中带着不安,而婉莹看肖楚的眼神却平静如水,里面藏了什么谁也看不透。
间(5)
当婉玉被安排坐在他们的座位旁边,肖雪更证明了自己的怀疑,满屋子空荡荡的坐哪不行,婉莹为什么会亲自安排一个陌生人坐在他们旁边?原因只有一个,因为咖啡屋里还有一对情侣,婉莹是怕婉玉坐错了地方。尤其是婉玉有意无意的端着咖啡总是在他们俩桌边转悠,就更增加了肖雪对婉玉的疑心。当婉玉碰到了长笛,主动挑起话头的时候,肖雪确认了婉玉是来偷听的。
所以,每当婉玉靠近他们俩的时候,肖雪便故意把话说得特别亲密,她希望婉玉能把她看到的、听到的传到婉莹那里。
雨早已停了,刚刚步入初秋的傍晚仍然很热,湿漉漉的空气中到处弥漫着烧烤的味道。
出了教学楼,两个人漫步在回家的路上。
毕业后,肖雪与另一个同学共同租了间两室半的房子,在这个二线城市,房价虽然不高,但也花去了肖雪半个月的工资。她知道肖楚还没租到房子,便和同学商量,把肖楚拉来入伙,一来可以降低房租价格,二来可以有人干力气活,而最主要的是可以天天看到肖楚。肖楚本来想自己单独租房子,可一掂量兜里那点工资,再有同肖雪在一起,遇到事也有个商量的人,便同意和肖雪她们同租。但他提出了一个特殊的要求,就是他在家的时候不能吃葱蒜韭菜等有特殊气味的蔬菜,不能在家里做烧烤;还有,他在家的时候必须得有熟菜不能只吃生菜,因为他不吃。这些菜本来都是肖雪的最爱,但为了肖楚,肖雪毫不犹豫,便答应下来。
路过一处大排档,肖雪还是忍不住抽抽鼻子,烧烤的香味一直刺激着她的味觉神经:“饿了吧?咱们烤几个串?我请客”。肖雪试探的看着肖楚。
肖楚望着里边乌烟瘴气的样子,本能的捏着鼻子:“我还是算了,你要是馋了,你自己去,我到那边吃碗面”。
肖雪恋恋不舍的看着大排档越走越近,却不能进去享受,只好不情愿的说:“算了,我还是陪你吃面条吧”。
从饭店出来,两个人沿着街边的石板路边走边聊。肖楚侧过脸对着肖雪:“说说你对婉莹的印象”。
肖雪想了想,向前迈一步挡在了肖楚的面前:“你是想让我说真话还是说假话”?
“当然是真话,要不找你来干什么”?
肖楚觉得肖雪这话问的有点怪。
“那我告诉你,我们倆是竞争的对手,你觉得我能对你说真话吗”?肖雪脸上带着笑,心里却不是滋味。
“能,能说真话,因为我相信你”。肖楚说出这几个字时,心里没有丝毫犹豫。
肖雪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你是把我看透了,但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更进一步呢,我比她差在哪了?”
肖楚沉默了半天,拉住肖雪的手缓缓地向前走着:“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我们之间没有隔阂,没有利益关系,没有矛盾冲突,彼此都能敞开心扉,彼此都能容纳对方的缺点,为什么非要在一起成为一家人呢?”肖楚说得很中肯,这是他的心里话。但在肖雪听来,这简直就是在她的心里捅刀子。
“为什么不能成为一家人,我不想失去你,不想眼睁睁的看着你娶别的女孩,只想和你相守一辈子”。肖雪带着哭腔说完这番话,再一次挡在肖楚的面前,她用另一只手抓住肖楚,两只眼睛噙着泪,看着肖楚的双眼。
肖楚任由她抓紧自己,目光游离不定,他不敢直视肖雪,他心里对肖雪本不存在爱意,在他的内心深处,总有一个直觉告诉他:你们可以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却不能成为夫妻,因为你们的性格,处事方式,生活习惯差异太大。一旦成为夫妻,你们就会因此而发生争执,就会吵架,你们不会生活一辈子的。真的那样,你们连朋友都没的做了。
肖雪直直的看着肖楚,等待着他的回答。
间(6)
肖楚不知道怎么把心里话告诉肖雪,他怕伤害了她:“我以后会告诉你的,今天我们先不谈这件事好吗?”
肖雪真想大叫一声“不行”,但她还是忍住了,无可奈何的应道:“好吧,那我就等,等你给我一个让我能接受的理由”。
肖楚尴尬的笑了,肖雪也若涩的笑了笑。
“还是说说你对她的评价吧,我想听你的真话”。肖楚又提起了宁静小屋的主人。
“好吧,既然你执意要听我的意见,那我就开门见山”。肖雪咽回了含着的泪水,把自己的看法和盘托出。
“首先,她不是你想像的那样诚实,她明明偷看了你手机里的东西,但在还给你手机时,却能装得若无其事。其二,她对你的观察也有一个月了吧,今天又找了个人来打探你,试探你,但平日里却没流露出一点对你的好感,证明这个人的城府很,很有心计,做什么事情都能够不露声色。其三,她也不是你看到的那种文静女孩,从她拽着被雨淋湿了的那个女孩去洗手间的动作上看,她应该是个很有控制欲的人。第四,你们倆个都喜欢把自己的心事藏起来,如果真的能在一起,时间久了会互相猜忌,互相戒备,那样会活的很累。”肖雪说完,仰头看肖楚的反应。
肖楚傻楞楞的盯着肖雪,他没想到仅仅半个多小时的功夫,肖雪竟然能看出这么一大堆问题。肖楚来宁静小屋一个多月了,对肖雪说的这些话,他一点儿也没感觉到。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还是肖雪故意在他面前说婉莹的不是?肖楚自认为肖雪不是那样的人,她对他向来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向来说话做事不掖不藏。
肖雪猜到肖楚会对她的话不解,不等肖楚发问,便一条条的解释道:“你可能怀疑我说的,听我一条一条的跟你说。先说第一问题,她不只是偷看了你手机里写的东西,而且还拍了照片,我们倆说话的时候,你是背对着他,当然什么都不知道,而我是正对着她的,所以对她借给你擦手机的机会偷看,我看得一清二楚。不信你可以试探她,或者也看看她的手机,如果你有胆量的话。第二个问题,她既然这么想看你手机里的内容,证明她已经关注你已经很久了,想知道你更多的信息,但她却从不和你交流,对你和对其他顾客一样,这说明什么?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对你毫不关心,二是心里素质极强,显然不是第一种,如果是,那她就不会偷看你手机里的东西。那就是第二种,她在关注你,今天又派了个小侦探来打探你,但却能装作若无其事,当然了,其它时间她是怎么做的我不知道。第三个问题,那个小侦探一进门她就迎了过去,并领到了洗手间,从她们倆的表情上可以断定,她们一定非常熟悉,而且那女孩还听她的。最后一个问题,你是那种内向型的性格,不喜欢张扬,有什么事爱默默的自己琢磨,她呢?很有心计,绝不会轻易的暴露自己的想法,如果你们俩真的走到一起了,遇事都会瞒着对方,都不想首先打破僵局,时间久了就会互相不信任,比如说,你有什么心事你能跟我说,你能跟她说吗?一家人连个心里话都不说,还生活在一起,整天面对面的累不累?所以,要我说,她不适合你。”
肖楚一言不发,默默地想着肖雪说的每一句话,听起来似乎都有道理,但婉莹真的会像肖雪说的那样吗?为什么自己没看出来?
肖楚虽然对肖雪的话半信半疑,但他还是想着婉莹,每天还是准时去宁静小屋喝咖啡。
十天后的一个上午,肖楚给肖雪打电话,约她中午陪他到宁静小屋,他想试探一下婉莹对自己的想法,又怕场面尴尬,请肖雪作陪。
肖雪的心一阵颤抖,本想回绝了肖楚,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两个人商量好十二点在宁静小屋门口见面。
十一点四十分,肖雪买了份煎饼卷大葱,一边吃一边走向宁静小屋。到了咖啡屋门口,肖雪看了看时间,便拿着吃了一半的煎饼卷大葱进了宁静小屋。
间(7)
婉莹看着进来的女孩很像那个雨天跟他一起来的女孩,只是牛仔裤变成了裙装,格子衬衫变成了淡绿色,一条马尾辫子松散地吊在脑后。婉莹不由自主地向外张望,却连他的影子都没看到。
婉莹这个看似不经意的动作肖雪看得一清二楚,她装做什么也没看见似的对婉莹说:“你好,我有点内急,借用一下卫生间”。
婉莹用手一指:“别客气,卫生间在那边”。
肖雪随手将吃剩下一半的煎饼卷大葱放在吧台上,急急的奔向卫生间。
一会儿的功夫,肖雪出了卫生间。见婉莹在低头看手机,便没打扰她,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咖啡屋。
十二点,肖楚准时出现在咖啡屋门口,他见肖雪还没到,稍作停留,就直接进了咖啡屋。
肖雪在马路对面见肖楚进了咖啡屋,也不急着进去,从包里拿出半瓶矿泉水不紧不慢地喝着,又从一个纸袋里捏出点茶叶,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
肖楚进了咖啡屋,见吧台上放着的吃了一半的煎饼卷大葱,眉头不自觉的一皱。婉莹不明就理,微笑的向他点点头:“您好,今天怎么这么早?”
肖楚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嗯嗯”了两声,便回道:“两杯拿铁,两份牛奶布丁”。说完,也不等婉莹答话,直接走向墙角的那个座位。
婉莹望着肖楚走去的背影,这才想起来刚才进来的那个女孩。看到煎饼卷大葱还放在吧台上,不由得觉得奇怪:这女孩怎么去了这么久的卫生间,不会有什么事吧?
婉莹调好咖啡,仍不见肖雪出来,便径直走向卫生间。
卫生间只有两个位置,门都是开着的。她是什么时候走的?我怎么没看到,而且吧台上的东西也没带走,婉莹更觉得不可思议了。她忽然不敢确定刚才来的女孩是不是他的朋友。
肖楚仍然是背向吧台坐着。
婉莹将咖啡和布丁放到肖楚的桌子上,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那位美女什么时候到啊”?婉莹最想听到的回答是,哪有什么美女啊,是等一个朋友。可是她听到的却是:“一会儿就到”。
婉莹黯然地转过身,拿托盘的手有点不自然。
眼看着二十多分钟过去了,肖雪还是没来,肖楚开始着急了,不时地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十二点半,肖楚的电话铃声响了,是他熟悉的《落地请开手机》的插曲。
是肖雪打来的。
“我有点急事耽搁了,你还在吗?我十分钟后到”。肖雪话说的很急,肖楚在电话里听得出来,肖雪有点气喘吁吁。
“来吧,我等你”。肖楚把电话帖在脸上,声音尽可能的压的很低。
肖楚的声音虽然很轻,婉莹还是捕捉到了一丝信息,从他的面部表情上看得出来,那个他等待的女孩很可能马上就来。婉莹的心里不免有一点点的惆怅。
十分钟后,肖雪果然按时到了。
进门的一刹那,婉莹不禁一楞:这才是那天的那个女孩,还是那身装束,还是那头披肩发。那么刚才来的那个是谁呢?难道她还有一个妹妹或姐姐?
肖雪进了门,看也没看婉莹,直接走到肖楚那里坐下。由于走的急,脸上浮出涔涔汗水。
“什么事啊,急成这样,来不了打个电话说一声就行了,非得急急忙忙跑来”。肖楚指了指桌子上的布丁:“还没吃饭吧,先把它吃了”。
“吃先不急,先说说你打算怎么向她说”?肖雪端起咖啡,凑到鼻子底下,然后又漫不经心看着泡泡上的精美图案,呷了一小口。
“不想说了”。肖楚似有所思,懒懒的说道。
“为什么?你找我来不就是想试探她吗?怎么又不想说了?肖雪的口气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要是不敢开口,要不,我去试试?”没等肖楚回答,肖雪又使出了激将法。
肖楚摇了摇头:“算了,还是先不说了。原因嘛,以后再跟你说吧”。
回到家,肖楚有些闷闷不乐。倒在床上,随手拿起本书,翻了几页又扔在床上。
间(8)
肖雪坐在肖楚的床边,看着肖楚心事重重的样子,暗自高兴:“怎么了,高高兴兴的去,闷闷不乐的回,不是因为我迟到了吧”?
肖楚没说话。
“那到底怎么了,遇到不顺心的事了,还是看见不想看的东西了?说说,我帮你解扣”。
“你说,这一个人的饮食习惯能不能改?”肖楚坐起身,斜靠在床头上,像是对肖雪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那要看为什么要改,这第一,你如果换了环境,原来想吃的东西没有了,你不改也得改。这第二,得了某种病,需要忌口,为了治病,你也得改。这第三,如果为了一个人,需要迁就他或适应他,你要强迫自己改。就看你是哪一种了”。
肖楚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没说话。
“唉,你问这个干什么,难道你要改吃烧烤了?那可不错。”肖雪快人快语。
“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很个性啊,有点不入流”。肖楚转过头没看肖雪,像是检讨,又像是自己跟自己说。
“实话实说,你还是有点自知之明,就凭这个,还有救”。肖雪说完,抓起包出了门,临走时扔下一句话:“别忘了四点半的课”。
肖楚看表,已经快两点了,他猜想,肖雪一定是去补那耽误的两个小时的班。
宁静小屋,婉莹站在高高的吧台后面,一支钢笔在草纸上行走,片刻间,一首漂亮的柳体四言诗跃然纸上:
我送伊人一枝花,
青炉小灶点落霞。
隔窗谁在心灵处,
一笛芳菲一盏茶。
眼看接近三点,此时客人不多,婉莹闲着没事,翻看手机中他的小诗,忽生灵感,便找出纸笔,欣然留墨。
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忽然又想起了中午他突然到来又勿勿离去,不免有些怅然若失。还有先后进来的那两个女孩,到底是不是同一个,思来想去,终纠分辩不清,头都大了。
三点半了,他没来。
四点了,那个座位仍然空着。
婉莹情绪开始低落,满脑袋都是他的影子。
露冷香寒奈若何,无端愁起又蹉跎。莫名心绪付南柯。
月半堆积千点露,一惊只剩半边箩。闲愁堪比藕丝多。
一首浣溪沙,道出了婉莹此刻的心情。草纸上又添了一记愁绪。
他也许有事来不了了,也许是今天中午来过了,明天一定会来。
婉莹这样想着,自已安慰自己。
此时的肖楚正躺在床上烙饼。
吧台上那个吃剩下一半的煎饼卷大葱一直在他的眼前晃,难道她也好这口?为什么和自己沾边的人都喜欢这个?还是自己太不随众了。肖雪是这样,婉莹怎么也是这样?她的品味怎么也和肖雪一样?肖楚实在是想不通。
肖雪打来电话,提醒他该去上课了。
肖雪,婉莹;婉莹,肖雪;两个女孩的影子在肖楚的眼前晃来晃去。婉莹的影子最终占据了肖楚的心,他要再观察观察,或许可以为了她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但这个决心肖楚一时还下不了。
第二天,肖楚再次约肖雪去宁静小屋。肖雪欣然同意。
出门前,肖雪播通了熟悉的一家外卖的电话。
三点半钟,两个人准时来到宁静小屋。
肖雪抢先占了肖楚的位子,选择背对着吧台。
两个月来,肖楚第一次面对吧台而坐,每一次抬头,有意无意间就会看到婉莹,这让他很不自在,总感觉吧台上的那双眼睛在盯着他。肖楚想回避,但除非他不抬头,他其实根本回避不了。
间(9)
肖雪早看出来了,直接了当的问:“你不是说有事吗?是不是让我跟她说点什么?”
“嗯,等一会儿该你出手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婉莹调好咖啡,送到肖楚面前,目光在肖楚的脸上稍一停留,便扫向对面的肖雪。
肖雪大方的看着婉莹:“美女老板,你的咖啡真香啊,难怪我哥这么爱喝”。
婉莹淡淡一笑:“过奖了,喜欢喝,欢迎你们常来”。
肖楚正要说话,店门开了,身穿黄马甲的送餐小哥手捧一打烤串进了宁静小屋。
婉莹略一躬身:“你们慢慢聊,有事叫我,有客人来了,我去一下”。
婉莹莫名其妙的看着送餐小哥手里的烤串:“这是”?眼神中满是狐疑。
“这不是宁静小屋吗”?送餐小哥举着肉串,望着婉莹奇怪的眼神,不解的反问道。他看着手机里的单子,又看看咖啡屋挂在墙上的营业执照:没错呀。
“我没要肉串呀”?婉莹声音不大,与送餐小哥小声的交流着。
“是一位女士要的,她让送到这里,说是会过来取的”。
婉莹“哦”了一声,很不情怨的接过肉串放在咖啡机旁边。
尽管肉串被食品袋罩着,烤肉的香味仍透过食品袋散发在空气当中,片刻间,整个咖啡屋充满了肉香。这种香味与咖啡屋的清淡融合在一起,使人有一种非常不和谐的感觉。
婉莹略微的皱着眉头,有些无奈。
这一切都被肖楚看在眼里,但婉莹和送餐小哥的对话他却一个字也没听清。
肖雪使劲的抽着鼻子:“好香啊”!
肖楚无奈的捏着鼻子,另一只手当扇子在鼻子前扇着。
“怎么,这味道就那么不好吗”?肖雪双手支着下巴,歪着脑袋看着肖楚。
肖楚紧了紧鼻子,半天挤出来两个字:“不好”。
他做梦也没想到,婉莹还喜欢这口。
谁也不知道他的这两个字说的是肉串的味道,还是另有别的意思。
本来想要与肖雪说的话突然被这肉串的味道打乱了,本来想让肖雪替他说的话也随着这肉串的味道烟消云散了。
肖楚勉强的喝完咖啡,拉着肖雪匆匆地离开了宁静小屋。
婉莹不知所措的注视着他们的离去,她弄不明白今天他为什么只坐了这么一小会儿就走了,结账时眼睛里充满了决绝。
从那一天开始,肖楚再也没有去过宁静小屋。
从那一天开始,婉莹再也没见到过肖楚。她不知道那个每天都来点一杯拿铁的帅哥为什么突然间就消失了,她的手机里还保存着他写的诗,还有他付咖啡款留下的微信凭证。
肖雪赢了,可她依然高兴不起来。肖楚对她仍然像是哥哥对待妹妹。
宁静小屋的那张桌子,每天下午婉莹仍然给肖楚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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