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还有几个。”周运通体泛着一层淡淡的米黄色光晕,一手放在一个圆柱形空罐上方,一手托着腮,两眼不耐烦地看着桌子前面来回推拉手机忙着拍摄的人。
镜头中是周运的手部特写,当然重点是那个透明圆柱形塑料罐,顺着银色瓶盖往下有张贴纸,冲势压面的是硕大的“运”字,旁边有还有几个烫金小字,“NO.10”。拍视频的人拿着手机,浏览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收起手机,“没了,最后一个,多了不值钱。”
周运甩了甩手,扫了一眼桌上摆着的十个罐子,抖了一下眉毛,“装神弄鬼。”
“别,你可以别这么说,你是神不是鬼。”金衫拉开椅子,拿起一个罐子欣赏起来,像看着自己得意的小孩一样,两眼笑成月牙,“你知道这样一罐多少钱。你那些信徒可是愿意花一个亿来换。”
“那也不用每个都拍一个视频,直接拿出去说是我开过光的不一样抢破头。”周运靠在椅背上摇了两下。
金衫推了推眼镜,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你懂什么,我们是正经生意人,当然要诚信经营。你看清楚,每罐上面都有编码,全球限量10罐,我觉得一亿还太便宜。”
“哼。”周运看着自己仍然笼罩在微黄色光晕中的右手。“一罐空气,一团时运,开与不开,只有神知。”
金衫透过镜片看着眼前的周运,嘴角微微耷拉下来,“你今天怎么了,突然开悟了。别说真被神开智了。那我这罐可得加十倍来卖。”
周运举着手在眼前挥了挥,“谁知道呢,是与不是,也是你们认为。我从来都只是我。”
金衫猛得一个起身,双手用力压在桌上,额头青筋跟着呼吸急促跳动,“你该不会要收山了吧,我们的事业可是刚刚开始啊。”边说还边拉过桌上一本杂志。封面是周运,穿着灰色居士服,两眼温柔地看着前方,底下标题是被神抚摸过的灵魂,神的人间代言人。
“你不是也不信吗,你不止一次问过我到底有没有神力。”周运打量着眼前人。
金衫坐回椅子,继续拿起空气罐端详,“不管我信不信,你的信徒信就好。他们觉得你是神代言人,觉得你有神力,觉得这个东西值这个钱就行。”
“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周运的眼神也停留在金衫的手指上。
“一个商人。”
“一个把神拿来当商品的人吧。”
“哈哈。”金衫看着周运大笑起来,“神我自然不敢,说不定我还会当个虔诚的信徒。但是我们吗,还是良好的伙伴关系。”
“哈哈,说起来你就是不信我是神的代言人。”
“这个词还是我替你想的呢。”
“一年前你看到我就想好了?”
“只能说灵光一闪,你知道生意人,总想着法子变钱。”
“那我还真要谢谢你。”周运环顾了一下四周,琉璃水晶大吊灯,黑檀金丝楠木大沙发,一年前还只能在文字中看到的东西,一年来自己也活在这个世界里了。
“那个时候第一眼看到你,首先是好奇,然后才是合作的想法。不是我自夸,换了别人,最多也让你去混个什么奇人异事,上个新闻,渐渐也就被人淡忘。但我第一眼看到你,全身散发出微微的黄色光晕,你知道我感觉像什么吗。电灯泡。”
“电灯泡?”
“对啊,你别这个表情,人类有了光,才有了文明,人类有了光才感到温暖。你看看现在这个世态冷漠的社会,最缺什么,什么最能打动人,就是温暖啊。但是单有温暖又不够,还得给人希望。谁能给全人类希望,当然是神。神太缥缈。神的代言人就不一样,真真实实的人,又能给人温暖又能给人希望。别那样看我,我其实也是做一件对全人类功德无量的事。作为神代言人的经纪人,我抽一点代言费,其实也合情合理。你说是不是。”
“你就没想过有一天我变平凡了。”
“想过,任何东西都有价值消失期。所以我们才要趁现在,你的信徒对你还有期待的情况下,多收点代言费。其实我一直蛮希望你有神力,毕竟现在人也不都是傻子,他们也要看到疗效。可你,好像除了会发光再没一点神迹。”
“最近家附近多了很多保镖,你弄这么多干嘛。”
“贵重东西当然要好好保护。你看人家那些总统,我都是按最低级别帮你配备,也怕太张扬社会影响不好。”说话间,有人敲了一下门,一个带着墨镜穿着西服,耳朵上别着耳麦的人走了进来。
金衫回了一下头,又回过来指了指桌上的空气罐,“这些东西收拾下,给我带到……”金衫话还没说完,他发现自己已经说不了话,喉咙里只剩下咳咳的气音,眼睛里似乎看到一丝红色的液体飞溅出来,接着这个世界就瞬间冻结。
周运整个人僵住,眼前的金衫被人划开了喉咙,正喷着血,血珠已经溅了一桌,有些都染到自己衣服,光晕变得红黄乱窜,十分诡异。“你……”
动手的人似乎也不想回答周运的问题,皱着眉头站在已经断气的金衫旁边,拿着那把凶器摇着头,嘴里不停念叨,“不够艺术,不够艺术。按照正常人血压泵力,应该是血梅争艳斗春图,这次怎么就弄个柳芽。不够艺术,不够艺术。”
“你到底是谁。”周运总算缓过气,双手抓紧把手。眼前的金衫脸色已经褪成白色,那个致命的刀口宛如地表的温泉口,咕噜咕噜冒几个血泡。
杀手似乎放弃抱怨,眼睛从桌面往上钉在周运眉心。“我是谁重要吗。”边说眼珠边上下滚动。
“你要什么,钱,还是女人。我都可以给你。”周运有些无力地说着。
“我不要什么,我是个艺术家。你是我这次接下的作品。他算是赠品吧。”杀手往死透的金衫方向努了努嘴示意了一下。
“你不怕神的惩罚吗。”周运逐渐从混乱中回过神,打算边和眼前的人说话,边找机会逃出去,就是不知道腿听不听话,但起码得想办法报个警。
“神?没见过,你可以请他出来,我能帮他画个画像。”杀手边说边往身后的立柜走去,似乎也不担心周运逃跑或反抗,“你知道中国人烹饪美味的基础是什么。”说话间杀手从侧柜边拉出一件厨师围裙,替自己围上,“是食材,而食材新鲜的话更能把美味提升到一个高度。你说是不是。”杀手从酒柜缝隙中抽出一把尖刀,看起来像切鱼生用的。笑着看着周运。
周运吃力地咽了下口水,“我不知道。”冷汗从额头一路滑进眼睛,可他没有伸手去擦,或许准确说他根本没能力这么做,因为这个时候的他四肢完全用不上力。
“本来我是不想用药,你知道化学剂会破坏肉的口感。可是如果让你情绪激动,反抗挣扎,血管破裂对肉也影响不好。说来说去都怪这个人,意料之外。”杀手又走回桌子边,一手把金衫推到地上。周运感受一阵微微的震动,那个闷响听起来怎么那么像厨师把肉搭在案板上。但眼前的杀手看起来不打算处理地上的尸体,径直往桌子后面的周运走过来。
“到底是谁,谁派你来的。”
“不重要了,或许是上帝吧。”杀手的手捂住周运的眼睛,整个世界突然间黑了下去。
一年前周运还只是个宅男,到处求神拜佛。凡进庙,无论什么神,求的第一个就是防脱。可是叩遍周边大小寺庙,该走的头发仍是挽留不了。无意间逛到一个5米见方的巷子小庙,当时就一个庙祝坐在门口打瞌睡,里面的香炉孤零零插了三根燃尽的香梗,庙里供的神是周运见过最像人的一个。不知道是不是打造的师傅过于走写实派,一般神佛都是往神秘庄严方向打造,而且他们之间又有一定的长相共性,但是这个庙的神,如果说是某个蜡像馆直接搬过来也说得过去。这个神起了个名字,挂在上头,“真神?”周运本来想直接退出去,可是想到来都来了,就礼貌性插了三柱清香,叩拜一下。出门的时候,庙祝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可能是刚才走动时候吵醒了他。看着周运,点点头说道,“年轻人,有没有兴趣试一下本庙特产,什么都能实现真是神奇丸。”
“什么?”周运被这个奇怪的庙祝叫住,又听了一串奇怪的名词。
“这个啊。”庙祝边说边从旁边抽屉拿出一个用手帕包住的东西,打开后是一颗米粒大小的黑色胶囊。“这就是本庙特产,什么都能实现真是神奇丸。”
作为一个尝遍各自奇奇怪怪古方药材的人,周运反而觉得眼前这个药丸挺正常,就是名字怪了点。“能长头发吗。”
“不能。”
“那算了。”
“但你能通过它许愿。”
“这不是用来吃的?”周运有点被弄糊涂了。
“是吃的。”
“听不懂,吃的然后许愿?”
“你试下不就知道了。天机不可泄露。”
周运也不知道怎么就拿了,并且在睡觉前吃下那颗药丸,或许他真的太迫切希望长头发。第二天醒来,他急忙冲到镜子前,头发没变化,但是自己的全身仿佛长了一层黄毛。起初他以为是自己睡太迷糊,眼睛没洗干净,揉了揉才发现,不是一层毛,是一层淡淡的光晕。
周运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许愿长头发,但是等了一天,只有那层光晕还在,头发依旧没变化。到了晚上周运有点慌了,这样出去该不会被当怪物拉去研究吧。他连忙在网上不停发帖子询问,人要是长了光晕该怎么办。可惜全国最大的知识平台也没能有人回到他的问题。还好一个网友问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提议去源头看看。
第二天周运有点忐忑地出了门,虽然周围的人看他的眼神很惊讶,不过大多都是拿着手机在拍,也没来抓他去研究,他还特意往派出所门前经过,看门的大爷看都不看他。他才算有点放心。可是真神庙已经人去楼空,他站在那个仍然擦着三根烟梗的香炉面前,确认自己前天确实来过。可是里面的神像摆设都不见,庙祝也不见了。
接下来一个星期,周运过得真是有够郁闷,光晕不消失,对他的身体倒是没影响,跑去医院检查,医生说身体没问题,就是照不出他所谓的药丸,医生说估计被身体吸收了。周边的同事和行人对他都见怪不怪,好像发光的人存在已经是理所当然了。
一个月后周运碰到了金衫,他说他是从短视频上面看到周运的,专门来找他,有个天大的合作跟他谈。周运以为要他当演员,推辞说自己演技不好。
“其实你也可以把自己当成演员,但是你要忘记自己是个演员,你现在是神的代言人?”
“什么意思。”
“接下来你什么都不用理会,我会给你安排,你只要保持微笑就好。”
他们从小型的神迹发布会开始,接着全国巡演,然后是不停的出周边产品。等到周运回过神,他们已经拥有千万信徒。周运虽然享受这种被万千人崇拜的感觉,但是心里却很不踏实,“我们这样骗人好吗。”
“我们没有骗人啊。首先,你现在的状态是魔术吗,不是吧,你是全世界唯一一个自我发光的人,连医院都没检查出有问题。其次,你是从哪里获得这个特别的能力,是神庙对吧。那你是神留在人间的代言人有错吗。”
“可是神也没交代什么啊。”
“可能他还没想好,以后某个时刻他可能就会通过你的嘴来传播。你只要让你的信徒知道这点不就好了。我们也从来没传播过我们能治病之类的江湖骗术吧。我们一直都在说我们是神的代言人。至于你的信徒愿意以什么方式来供奉你,来获得神的祝福,那是他们自愿。我们也没强迫是吧。所有东西都是明码标价,没有什么欺诈成分在里面吧。”
“可我总有点担心。”
“不用怕,我已经安排了保镖在院子。安全着呢。”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在想我到底是谁。”
“你不就是你。还能是谁,哦对了,你还是神的代言人。记住了。”
杀手已经清理好现场,带着东西回到雇主的家中。“艺术总是需要等待的。”杀手开始动手把米黄色的桌布铺在雇主的前面,从保温箱中拿出一个白色陶瓷的小罐,一旁的炉具火焰轻轻晃动,杀手将白色陶罐放到蒸屉上,按动一旁的时钟,三十分钟的倒数开始。
两人就这样相视而坐,默不作言过了三十分钟。杀手套上棉手套,托起白色陶罐,放在雇主面前,揭开罐盖,一阵浓郁的香气顺着蒸汽飘向房顶。“请慢用,我的艺术大作,真神佛跳墙。”
摇晃的汤汁在灯光的照射下,闪动着淡淡的黄色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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