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院子里的树又枯了,干巴巴的枝丫张牙舞爪,树下有一把椅子,坐在椅子上的他端着自己的白瓷杯子,死死的盯着那口枯井,曾经这口井并不是枯的,至少在她跳下去之前。
那井沿还真的是浅啊,当初修这处院子的人,为什么不把井沿修高一点,为什么就那么容易掉进去呢?要是再高一点,就是有几块砖头,那也是好的呀,淑芬也就不会轻而易举的走进去了,他就有机会拉住她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变,而这件事情就不能变,淑芬怎么就不能站在他的面前再摔一次碗?
“为什么呢?为什么有的事情不会变,有的事情变了就再也不回不去,为什么?这一切是为什么?”
他握着杯子的手开始颤抖起来,杯子里的水洒了出来,浇在了他的手上,还未来得及擦干手上的水渍,胸腔里却是闷得难受。他剧烈的咳嗽起来,手中的杯子因为不稳掉在了地上,碎片中的莲子一颗一颗滚落到了井边,却没有落进去,它们恰好在井边止住了。
看着那调皮晃动的莲子,他笑了,边喘边笑,似乎是笑的太开心了,眼角竟是落下了泪水:“看看,看看,这几颗莲子,它们都知道再走一步就是深渊,可你,你为什么就不知道呢?对哦,现在没有水了,它们不怕井水,它们怕井深,淑芬啊,它们都知道怕,你怎么就不怕呢,你怎么就不怕那冰冷的井水呢?”
曾经热闹的四合院,死一般的沉寂,一如淑芬离开的那一天,只有他一个人,空荡荡的回荡着他一个人的声音,没有人回答他,只有地上渐渐覆上薄冰的水渍和莲子融在了井边。
他怕它们也像淑芬一样消失,他想要抓住它们,椅子倒了,他摔在了地上,看着那滩水渍,他伸手去够,却够不到,一如当年,他跟着淑芬进门,伸出手,却够不到淑芬一般,他的手晃了晃,渐渐垂了下去。
2
“老师,老师!”
他睁开了眼,扶了扶自己鼻梁上的眼镜,仔细的看着眼前的人,噢,原来是他的学生。
“老师,您终于醒了,您把我们吓死了!”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这不是王敏,还是谁?
“老师,要不我和王敏,接您回去住?”站在王敏身边,扶着王敏肩膀的人,哦,是那个愣小子陈明。
“就是,您一个人住着,我们也不放心啊!要是老师不嫌弃,和我一起住也可以,反正我也是光棍一条!”这一个,一定就是李晖了,臭小子,还是当年那样。
许伯常轻轻的推开了王敏的手,仔细的看了看他们,他们还是那样。
“你们三个没变,挺好,挺好的,终于是有没变的东西了!”
“老师,怎么会有没变的东西,您看我这脸上都有了皱纹,头发都有了花白的痕迹,怎么会不变!”
陈明拉了拉王敏,憨憨的笑着:“师傅,我们三个一直就是那样,您又不是不知道!”
“是啊,一直是那样,不过,老师,您不知道,现在人家两个关系可是不一般了,就剩下我孤家寡人一个!”李晖一脸的委屈。
许伯常看着李晖,笑了笑:“还说,还不是你不珍惜,明明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最后却弄了个竹篮打水,你要是别那么着急支边,再等一等,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许伯常的这句话说完,其他三人都不说话了,剩下的只有沉默。
最后还是王敏打破了沉默:“是啊,如果别那么着急,也许一切会不一样!”
“王敏!”陈明和李晖异口同声打断了王敏的话,他们知道王敏的话会让老师想起往事,而那些往事,对于他们还有老师都是最不愿提起的。
王敏刚刚是不由自主的感叹了一句,回过神来,也是惊觉自己说错话了,想要更改却是来不及了,明亮的睦子里写满了后悔,自己怎么还是这样。
许伯常笑了笑:“没关系的,过去的事情,即使痛苦,也不应该忘记,毕竟要是没有那些岁月,我们的日子就不会继续下去。黑夜过后,才会有光明,说到那段岁月,我都快忘记了,既然提起了,那就说说吧,你们的师母可是有日子没提到了!”
3
许伯常都开口了,陈明和李晖自然是不会再说些什么。
“当年,我们三个来看您时,看到师母围着围裙追着您打,我心里就很不乐意,您那么好的一个人,师母她嫁给您,凭什么还不知足,虐待您,我当时就想冲进来,结果,他们两个制止了我!”
“你那么冲动,他们要是不制止你,你不得把这个小院掀了?”许伯常说完,笑了笑,当初的王敏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青春还真的是好,朝气蓬勃,意气风发。
许伯常开着玩笑,陈明则是皱了皱眉:“还不如,当时就让你冲进去了!”
“可惜,没有后悔这一说,要说后悔,我后悔当初她拉着我去写那封信时,没有偷偷告诉你,如果你知道了,一定会阻止我们,那样,事情不会闹得那样大,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了……”
说完,李晖的脸上带着一些懊悔,他看向王敏,深深的鞠了一个躬:“对不起,是我当初太懦弱,我如果站出去,和你一起承担,那……”
“好了,别说了,我不怪你,事情因我而起,本就应该我自己承担责任,是我对不起师母,如果不是我写的那份信,师母不会和老师吵架,师母不会愤怒至极,师母也就不会找去医院!”
王敏垂下了头,这么多年,时间告诉她,她错了,如果重新来一次,她不知道,她会不会依旧那样,可面对面前苍老的老师,她是真的懊悔。
“世界上,没有如果这个词,我想听听你们师母做了些什么,当时,我不在她身边,其他人说的,未必是事实,我相信你们说的!”许伯常的话打断了王敏的懊悔。
陈明轻轻的拍了拍王敏的肩膀:“既然已经发生了,就不要再悲伤了,这于事无补,老师想听,你就说吧!”
王敏止住了哀伤,继续开始讲述:“师母将事情闹大了,我自己那一本假相册也被那些人大做文章,我被带到了高高的台子上,他们开了批斗会,细数我的罪状,师母为第四条罪状做了证,也就是我破坏了您和师母的家庭!”
王敏想到了那天,眼睛里波光闪闪,一如当时站在台子上的她:“那天的阳光很好,照拂在我的脸上,好久了,我没有见过那样的阳光!”
顿了顿,王敏的脸色变了变,有着不解和害怕,手轻轻的摸着耳边的短发:“我笑了笑,可那些人,那些人说我还敢笑,我的辫子被剪断了,他们冲了上来,后来阳光不见了,我只听见耳边有着愤怒的声音,身上全是他们的拳头,渐渐的我失去了直觉,在我倒下去的瞬间,远远的,我看见师母捂着自己的嘴向后退,以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李晖看着王敏害怕的神色,用力的锤了自己一把:“当时的我,真是该死,明明我们隔得那样近,我却是还在支边演讲,我不应该问那个门卫大叔,而是应该去那边自己亲自看看,老天都为你流泪了,我竟是那么麻木!”
“李晖,你后来做的已经很好了,可怕的不是犯错,而是一直错下去,再说了,当年的错也不在你一人!”王敏将自己痛苦的回忆撇开,安慰着这位昔日的朋友。
“唉,后来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们师母那天回到家时,就很反常,面如菜色,也是那一次,她不再那样泼辣,尽管是匆匆一瞥,我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了不一样的东西,果然,等我进来时,她就走向了那口井,当时,那口井还是有水的!”
说完,许伯常的手又指向了院中的那口井:“不知道为什么,那天的院子,也是格外的寂静,一如今天这样!”
“老师!”陈明将许伯常的思绪打断了,他的眼睛里都是担忧,那天起,许伯常的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苍老的速度超过了其他同龄人。
“不碍事的,你们师母应该是高兴的,她终于不用再面对我这个冷冰冰的木旮沓了,她解脱了,我让她受了那么多的罪,现在的一切是我应该受的!”
“当初我和你师母也是情投意合,我告诉她,我要对她好一辈子,后来我上了大学,是她一直打工,用辛苦挣来的钱供我上学,我也以为我会实现我的诺言,结果,我毕业回来之后,看着你师母,却是觉得有些东西变了,我不想和她结婚了,我发现我们之间找不回当初了,只是……”
许伯常再一次看了看三个爱徒,眼角勾起,嘴角也是微微扬起,眼里的泪水被他隐藏起来:“好了,不说我了,给我讲讲现在的你们吧!”
4
“我来说吧,每一次都是他们两个抢先!”
李晖的话将悲伤冲淡了不少,看着他的样子,王敏笑了:“你啊,还真的是像医院里的那幅画!”
李晖不理王敏,反而是看着陈明开口了:“陈明这小子,愣是用他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把王敏给娶回了家!”
“纠正,还没有娶回家,是将要娶回家!”陈明昂着头和李晖辩白。
“那还不一样,他们两个啊,现在可是很幸福,只有我,孤家寡人一个,当初我一个人去了边疆,有一年,我们医疗队三个人一起进雪山,结果被困在了山里,因为陈明告诉我,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对以后的人好,我也是做了一次正确的事情!”
顿了顿,李晖很是无奈的摊了摊手:“结果人家两人成了一对,还生了个孩子,我呢,成了人家的恩人!”
“这也是一种福气,看到你们都好,我也就放心了,你们都去吧,只要对得起自己的心,一切都是好的!”
“可是老师,您一个人可以吗?”
“放心,可以的,当初我曾经说过要一辈子对你们师母好的,你们师母活的时候没有做到,现在就让我一直守着她吧,你们走吧,别管我,我会好好的活下去,还要看你们一个一个的成家!”
许伯常送别了三个徒弟,一个人回了屋内,空旷的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还真的是静啊!
看了看远处的柜子,他笑了笑,现在那里只有一套餐具了,已经分不清谁是谁的了。
远方,回到家的李晖,拿起了笔,老师刚刚和他一个人说了一些话,要他将老师和师母之间的事情,写成一个故事,寄给陈明和王敏。
他的手下动作飞快,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是完成了,老师还特意让他写上了一句话:人都是会变的,故事从来都是在幸福时截然而止,可是现实往往都是未知的,我们能做的也只有珍惜现在!
李晖将那封信寄给了王敏和陈明,后来他也遇到了另一个人,他们结婚了,故事的最后,他们过的都很好,幸福的过了一辈子,没有重演许伯常和刘淑芬的悲剧。
他合上了笔记本,笔记本的封面上,是初升的朝阳,这个故事终于是完了,他这样想着,手轻轻的摸着笔记本的封面,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喜欢呢?
王敏佳、陈鹏、李想、淑芬,你们的故事结局了!
5
院子里,白瓷杯子的碎片依旧在地上,井边的莲子被冰封在了地上,和井沿融在了一起。
椅子依旧倒着,许伯常的身体紧紧贴着地面,地面冰冷,他的身体更冷。
椅子旁边,木质的圆桌子上,有一本精美的笔记本,一支笔静静的放在上面,透过那支笔,可以看到笔记本的封面是初升的朝阳。
陈鹏今天会来看他,那本笔记会有人替他保管,看了看不远处的枯井,他的嘴角露出了苦涩的笑容:淑芬,我还是够不到你,不过,我终于是要去见你了,你在那边还好吗?
许伯常的手扣着地面,下一瞬,终于是不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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