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腊姐,是一个从乡下送来孝敬外婆的十五岁丫头,自从知道腊姐的肺痨出了三个小洞眼,外婆就知道,腊姐不是送来孝敬她的,是来吃城里的好伙食,养肺上那些洞眼的。穗子第一次见到柳腊姐,便被她迷住了。柳腊姐像是从戏中走出来的人物,有着浓黑如描画的长眉秀眼,身上凹凸有致,这是七岁的穗子见过的最漂亮的一个女人。外婆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只是可惜,腊姐终要给人做童养媳的。
自从腊姐来了,便有人伺候着穗子把不顺心从头到尾发作完毕,每当穗子不开心了,腊姐就主动去当那个冤家。穗子蛮横地说,腊姐是她的丫鬟。外婆从来没给过柳腊姐好脸色看,说话也总是阴阳怪气,但腊姐不知是真没听懂还是装作听不懂,总是笑嘻嘻的就过去了。穗子妈也把柳腊姐当成是丫鬟了,每每回来,都带大包小包的衣服被单给她洗。很快,腊姐就学会了她以前从来不知道的名词:胸罩、腹带,甚至用装白面的口袋照着样子做了一个。穗子看到了,便对她说,你好不要脸,腊姐也不会生气。
腊姐跟着穗子外公的收音机学朱依锦唱戏,穗子发现她学曲调跟偷一样快。腊姐学着城里人那样,穿黑裙花衬衫,梳学生样的小辫,很快,穗子的父亲也开始关注腊姐了。穗子爸回来家时,腊姐嘴里总是有曲有调,还学唱起了穗子在学校合唱团的一支歌,这让穗子心里生起了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狠毒恶意。
暑假要过完时,腊姐教给穗子一些闺房私密之事,这是穗子的启蒙,穗子不知道,这到底是件好玩的事,还是外婆嘴里经常挂着的“不是一件好事”。
穗子发现腊姐穿了件红黑格的粗呢外套,得知是穗子爸爸给腊姐买的,她想起她想要的比这便宜四倍的娃娃爸爸都舍不得买,于是她偷了柳腊姐的五元钱,去商场买了回来。腊姐质问她时,穗子一脸的理直气壮,把腊姐气哭了,腊姐说,那是攒给她弟弟念书的钱。
穗子的爸爸给了穗子和腊姐两张春节联欢会的票,因为腊姐喜欢听朱依锦的戏。在联欢会上,朱依锦认识了腊姐,得知腊姐喜欢唱戏后,便收了她做徒弟,要把她推荐给戏校。
无论如何,穗子还是有些高兴的,毕竟是个知书达礼的人,知道“童养媳”是封建残余。然而不幸的是,腊姐的公公来接腊姐回去了。任凭穗子如何阻拦反抗,也终究无能为力。腊姐的离去让穗子体味到了难受的滋味。穗子的爸爸知道这个消息,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红卫兵抓去游街了。外婆去世后,老家来人说腊姐圆房不久,就跑调了,穿起了红卫兵的衣服,在舞台上又喊又叫又唱又蹦。
我想象造了反的腊姐一定是更加俊气了。
腊姐的命运,在别人眼里看来,就是去做童养媳的命,来到穗子家中,干起重活累活,就连七岁的穗子欺负她,她也没有动过怒,唯一一次被气哭是因为穗子偷了她为弟弟念书攒的钱。这是一个敢于面对命运的人,既然自己读不了书,那一定不要让弟弟也走自己这条文盲路。腊姐没学过一个字,第一次拿起笔,在报纸四周写的就是“柳腊姐”三个字,她是为自己去学戏曲作准备。无论是同穗子讲些闺房私密,还是为弟弟攒钱念书,亦或是练习写自己名字,都是腊姐骨子里的一股劲,看似事事都很顺从,其实内心她并没有丢失自己。因此,送去做童养媳后跑出来当红卫兵,一点也不令人惊奇,她没能做成的自己,终归要找个出口发泄出来,而造反做起红卫兵,便是她发泄的一个方式。
满世界都是红卫兵,就像腊姐,他们不是恩将仇报,不是为了去抓某个人,而是对这个封建社会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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