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每个摆弄文字的人都写过童年,内容无非是趣事或苦事,见多了分辨不出谁是谁的。而严歌苓的童年记事绝不会与人雷同,她的故事总是惊艳的。
好的作家往往如此,好像天生就是要当作家的,人生每个瞬间都为着积累素材而存在。他们的心灵自带录音功能,每个神经末梢都像安了摄像头,美或丑、善与恶、懂或不懂都拍下来,长大了便有了异于常人的经验与体会。
读着她写的柳腊姐,记忆里的同类型人物便苏醒过来,于是柳腊姐便如活人一样,看得见她巧笑,听得到她痛哭,这还不算,作者让我们听到了她“做坏事”的喘息声,严歌苓,你不要太毒。
属于女孩的童年——读《穗子》之柳腊姐1
“外婆的意思是十五岁一个丫头起了胸、落了腰、圆了髋,不是什么好事情”
早发育的女孩总像一堆青果子里第一颗成熟的大樱桃,很诱人却也危机四伏。
漂亮的柳腊姐以保姆的身份来到了穗子身边,一个怀春的大姑娘一个顽劣的小姑娘相遇了。
大姑娘满腹的心事,小姑娘一肚子鬼主意,但两个人都是戏迷,“都不想做自己,都想做戏里的人”,于是七岁的穗子做“小姐”,柳腊当“丫鬟”。
两个人相处的故事最令人惊讶。大女孩时刻的性萌动让小女孩愤怒。
“不要脸” ,小女孩看到腊姐戴上胸罩说。
“腊姐明目张胆地学她的母亲,在两个奶上做功夫,实在是丫鬟造反。”
穗子感到很恶心却又很心动,“头一次意识到好看的东西怎么和无耻毫不矛盾。”
渐渐的,发育中的两个女孩有了蚊帐内的秘密。读到这里,脑海中会跳出几个类似腊姐的童年伙伴。
女孩性的成长其实哪里是妈妈老师的教导? 书本写得再细致也不如女孩间的私相受授来的直接。就像在青涩的果子里放一颗熟果,很快就会有更多的果子变红变甜,比挂在树上还要熟得快。
同伴间的信息交流总是最高效的。记得高三时一个大三的女孩因不喜欢护理专业而放弃北医大插班复读。与她相处的一年里,宿舍女孩都懂了什么是禁果。
2
穗子也一样,她被大女孩吸引,她眼里的腊姐是个“完美”的女人模板。可是她一点都不喜欢她。
穗子讨厌腊姐的变化,小女孩嫉妒大女孩,她成熟鲜活耀眼,总是轻而易举抢走她的优越。
腊姐是个十足的“小偷”。她偷了她的“歌”,她偷了只有穗子妈这样的城里人才有的打扮,她改梳两条辫子,还给自己做连衣裙……
甚至,也偷走了穗子爸爸的爱,爸爸居然给穗子买呢子大衣而拒绝给她买布娃娃!
穗子反击了。她偷了腊姐辛苦攒下的五元钱将布娃娃买到了手且抵死不承认偷钱,腊姐可怜地哭了。
然而,尽管得着穗子爸爸秘密的宠爱,腊姐却还是要回到了乡下,她本来就是别人的童养媳,夫家要她回去圆房。
如果写到这里结束,也是可以的。
但这故事背景是六十年代,那是个天翻地覆的大时代,童养媳腊姐造反了!戴着红袖标做了红卫兵。穗子不知道期间的变化过程,只能想象,她在舞台上愤怒申讨封资修的样子一定是清俊的。
腊姐是怀着恨造反的,穗子认为那个被恨的不只让她成为童养媳的夫家,也恨穗子的爸爸和所有劝她回乡的城里人。
给了一个人希望然后又让这希望破灭,这是残忍的事情。但穗子敢肯定,腊姐不恨她,她对腊姐的“虐待”,她与腊姐的闺房秘密,也许是腊姐青春里最美好的记忆。
3
现在跳广场舞的六十多岁的老人,有相当多一部分是老红卫兵。年轻些的人们总耻笑那个时代走来的人,他们无知无畏的青春时代常被后人当做提神的笑料。
但如果了解了他们的童年与少年,就会知道,这样的耻笑多么残忍。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时代的碾压下,如蝼蚁般的人不得不柔弱,又不得不刚强。狭小的生存空间里,一部分人总是可以义正言辞,严肃认真地对另一部分人做蠢事、坏事和残忍事。
活在每个时代的人,如果是认真的,恐怕都会被另一个时代的人当做笑料。
严歌苓用穗子的眼睛,摄下了一个时代的影像碎片,又用作家的上帝之手,将那些影像调出来重新拼接,于是,一个孩子眼里的琐事与秘密,便成了一个五彩缤纷的生态球。
当读者隔着玻璃欣赏的时候,会发现里面的世界是立体的,精彩的,活生生的,然而却触摸不到,又疑惑它是否是真实的。
但诱惑在那里,即便认定不那么真,还是会着迷地定睛赏玩,这就是好小说的魅力,写成了生态球,隔着玻璃,诱惑你。
属于女孩的童年——读《穗子》之柳腊姐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