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末,正是考研的冲刺时期,苏叶买了水和干粮,连续几日都未曾回宿舍,抱着棉被誓死扎根自习室,抱着必胜的决心,怎么着也得拿下这座大山。
毓玫忙着投简历,找实习单位,也似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着圈儿,整天摸不着天南地北了。
这样算来,就剩夏天是闲人一个。她便日日换着水果的种类,径直地往木樱那边送去。木樱的病情时好时坏,有时候一整天都昏睡着,不愿吃饭也不愿说话,有时候又十分精神,竟也能自己下床去楼下的小花园散心。
夏天总是会把病房里的窗帘拉到最大,让阳光毫无保留地散到木樱的床前,是那般的温暖。木樱总是温柔的笑着,无论痛苦与快乐。夏天捏捏木樱的脸蛋,像个白瓷娃娃一般,“嘿,二姐,你生病了,怎么还变得越来越漂亮了?”
木樱说:“要说咱四个这四年变化最大的还是你,刚大学那会儿,你多土啊,瞧瞧现在,嗯,二姐真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
夏天憋嘴:“二姐,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夸我家小妹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标准的美人儿一个。”木樱捏捏夏天的鼻子,温柔地说道。
夏天点点头,若有所思,“这还差不多。”
木樱用牙签挑起刚削好的水果,满足地塞了一嘴,慢条斯理地嚼了起来,有些含糊不清地说道:“我哥最近也很累,你要不也送点水果过去?”
夏天一愣:“我不要。”
“大姐昨天还说要去哥哥公司实习呢,你可别……”木樱顿了顿,继续道:“到时候可别哭,没人借你肩膀。”
“你哥公司现在还能招实习生?”
“正缺人呢。听说毓玫要去,辛辰哥嘴巴都笑到天边去了。”
“大姐那心高气傲的,还能去一个刚起步不久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夏天疑惑。
“所以说,你到时候别哭,一个男人正处于开创事业的关键时期,此时的内心可是最脆弱的,最需要一个能跟她同甘共苦的女人来抚慰他受伤的心灵。不是我打击你,就大姐跟你比,哪哪儿,额,您老都还差点儿。”木樱目光绕着夏天周身转了一圈,盯得夏天直发毛。
“我有那么差吗?”夏天顺着木樱的目光也环绕了自己一周。
“不是你差,是对手太强。听说过相对论吗?”
“爱因斯坦要是知道你这么用他的相对论,他一定会来找你好好聊聊的。”
“哈哈~”
此时,门被轻轻推开,毓玫笑迎迎地走了进来,边说道:“木樱,你上次说要吃的生煎,城西那家的,给你买来啦?”毓玫平日里生性冷静,说话语气也是平静得出奇,可这欣喜之意早已已经越过所说的字字句句,向着夏天和木樱扑面而来。
夏天转头,瞧见的是跟在毓玫后头的欧亦,许久未见,他似乎又清瘦了不少,只是眉宇间的俊俏丝毫未减。欧亦淡淡开口道:“程小姐的英文很不错,公司近期正好有一个和外企合作的大单子,有不少英文的专业文献需要翻译,一些会议也正好需要程小姐在场。”
木樱点头,朝夏天一笑:“夏宝儿英文也不错啊,她整天待在这可烦人了。要不,好哥哥,你把她也收了呗!”
夏天瞪了木樱一眼,正想开口。
欧亦道:“不行。”语气凛冽坚决,让夏天微微一震,竟也有些失落。欧亦看了夏天一眼:“她得留着,替我……守着你。”
木樱轻咳两声,打破了沉寂的空气。
“城西的生煎要排队好久才买的到吧。”木樱接过毓玫手中的包装盒,摸了摸,有些可惜道:“啊,冷了。”
夏天赶忙接过去:“我去热一下。”
夏天想着,欧亦的话大概也没什么别的意思,欧亦从前欢喜自己,那自己就舔着脸皮权当自己是木樱的未来嫂嫂,替心上人照看生病的妹妹,天经地义。而如今,心上人依旧是心上人,可自个儿却从人心尖儿上落下,少了个可以依仗的嫂嫂身份,可对方仍是疼爱自己的二姐,替一个哥哥照顾一下妹妹,仍然,天经地义。那,欧亦的话便也没啥值得推敲抑或期待的了。
“叮~”微波炉的声音响起,夏天从沉思中惊醒,轻晃脑袋,算了,多想无益。
夏天拿起生煎,转身,抬头。恰好目光对上另一双眼睛,有温度。夏天一个踉跄,眨了两下眼睛,那个清秀俊朗的男孩依旧倚在门框边,就那样,用挂满脸庞的微笑,温柔地看着自己,眼中只有自己。夏天笑:“嗨,有……什么事吗?”
欧亦开口:“生煎配醋才好吃。我忘买了,你能帮我去楼下买瓶醋吗?”
夏天张大嘴巴:“啊?”
欧亦继续微笑:“没听明白?我想让你……”
夏天立刻插话:“我听懂了,听懂了。买醋嘛!呵呵~二姐喜欢蘸醋,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欧亦从夏天手中借过生煎,欧亦的手恰好划过夏天的,夏天尴尬缩回,笑了笑,低头从欧亦身边穿过,欧亦转身喊了声:“夏天!”
“啊?”夏天瞪大眼睛,等着下文。
“上次我救你,你说你会报答我的。”欧亦缓缓走到夏天面前,带着笑意,轻问。
夏天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办张着嘴巴,大脑飞快地转动着。
“忘了?”
“没,怎么会忘记呢。救命之恩,定当涌泉相报!”夏天双手握拳于胸前,一脸虔诚。
“所以,你要怎么报答?”欧亦被夏天的小表情逗乐,心中很是愉悦。
“我……还没想好。”夏姑娘表示我差点儿把这事儿忘得精光,哪里知道公子您缺什么,要什么。
“谢谢你,夏天。”
“啊?谢我?什么?”
“照顾樱樱,辛苦了。樱樱身体从小就不好,以前也只有……”欧亦顿了顿,继续道:“只有辛玥才会如此,对她尽心尽力。所以,谢谢你,一切。”
夏天倒并不觉得辛玥的名字刺耳,只觉得这二字出现,其他的话就同吹在耳边的细风一般,怎么着也听不进去了,就算欧亦是真心实意地表示了谢意,那又如何。
夏天冷声道:“所以,你也这么郑重其事地,去谢过辛玥吗?”
欧亦皱眉,还是触碰到了她的不开心。
夏天继续说道:“我照顾木樱,不是因为你,更不是因为其他任何人,她是我二姐。不用谢了。”
“天冷。多穿点。”欧亦平静地说。
夏天看了欧亦许久,才淡淡开口道:“买醋去了。”
他们之间的对话,终是这般牛头不对马嘴,也不妨碍悄悄地在对方心中荡起圈圈涟漪,还能继续装作风平浪静不是?
过了许多年,看着这个世界风云变幻的人儿,才发觉,这欧亦是谁?就算他是创业三年公司就在纳斯达克上市的业界传奇精英,是所谓每个女孩儿梦中情人的青年才俊,那又如何?他终究是拿她没有办法的。后来的六年,他至始至终绝口不提的那个女孩,不是他小时候真心爱过的辛玥,而是夏天啊。
这天,斯尔来探望木樱。
木樱刚病倒的时候,他总来,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守在她身边,等木樱的病情稍微稳定,他来的次数便少了许多,这次,他快一个礼拜没来看过木樱了。
木樱近期精神很好,见到斯尔后,整个人更加明媚了起来。她同一侧正在打瞌睡的夏天说:“宝儿,你去楼下烧点水吧。我渴了。”夏天睡眼惺忪,拿着水壶一头撞在李斯尔的胸前,斯尔兄弟一口老血:“夏天同学,你是要谋杀我么?”夏天抱歉脸,“嘿嘿”两声,立马清醒:“sorry啊,大兄弟!”
斯尔皱眉,本就有些憔悴,捂着胸口:“冒失小姐,就你这样,阿亦是怎么放心把我家樱樱交给你照顾的。”
夏天讪讪,赔一笑脸:“斯尔兄弟,我小脑发育不全,走路东倒西歪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啦,您大人有大量,我这就去给您烧水,给您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啊!”
“这还差不多,快去快去。”斯尔笑答道。
木樱笑笑:“宝儿,你再贫下去,我就活生生被你渴死啦!”
“好啦好啦,你们这群兄弟姐妹,就欺负老实人儿。”说罢,便转身开门,去给身后的爷和小姐烧水去了。
木樱下床,拉着斯尔,站在窗前,瞧着楼下的灯红酒绿,柔声道:“S市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于繁华。”
斯尔温柔地揉了揉木樱的头发,宠溺道:“怎么啦?住这儿久了,腻了?”
“没有。”木樱抬头看一眼斯尔,“你看,这么灯,五颜六色的,每一盏灯,就有一个故事,可这故事多了,总见不着真心。”
“你呀,肯定是在这医院待久了,总喜欢胡思乱想,等你好一点,我带你去别的地方走走。”
木樱问道:“斯尔哥,你有多久没来看我了?我可想你了。”
斯尔如实答:“五天。”
木樱想了想说:“这五天,我每天早晨七点准时醒来,去楼下花园散步,我一共遇到过三个小朋友和两位老人,我们很聊得来。下午喜欢睡懒觉,或者看书,我把红楼梦的前五十回又读了一遍,还是不喜欢黛玉。晚上夏天会陪我看电视,你说她那么大个人了,每天非要我陪着她看喜洋洋,不过我发现还真有点意思。”说完轻叹一声:“哥哥每天都跟毓玫一起来,阿正时不时来缠着夏天,一天平均跑来两次,我可烦他了。辛辰哥来过两次,苏叶下周要考试了,也来过两次,我盼呀盼呀,我最想的斯尔哥怎么还没来呢?”
斯尔听着木樱没有起伏的抱怨,默不作声,许久才说了一句:“对不起,我……”
木樱笑着打断道:“你都和辛姐姐在做什么呀?”
“就去看望了爷爷奶奶,你病发的事情,总瞒不了多久。”
木樱点了点头,不再看斯尔,语气未变:“这么说来,你是不打算同我说实话了?”
斯尔也不生气,依旧轻声说道:“这是实话,阿亦阿辰都忙,爷爷奶奶的情绪总得有人顾着。”
木樱:“小时候,你跟我说,让我在原地等你,我相信你了。可我等呀等呀,从白天等到日落,等到我心脏病发,一个小小的毛病成了如今的不治之症。之后的日子,我相信你所说,会一直陪伴我照顾我,就算是赎罪,我也甘愿接受,可你去了英国,了无音讯。你又回来干嘛呢?”
“樱樱……”
“斯尔哥,你若是真心实意待我好,不参杂半分其他的心思,该多好。”木樱的声音细若细若游丝。
斯尔看到木樱逐渐惨白的脸,有些慌张:“樱樱,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我对你,绝无半分虚情假意!”
“我听说你现在主攻心外科,为我?”木樱眉头一挑,直勾勾地望着斯尔,随意自嘲似的一笑,说:“大概是你前几天没听见医生说,我全身上下的器官都在开始衰竭,你可能得回去把心肝脾肺肾,全都选个尽。”
“你何必这样挖苦我,你对我有何不满,你说,我改就是了。”斯尔道。
“好,我说,你和辛玥干了什么,我大抵能猜出个八九分,你包里的文件我不小心都看到了。”
斯尔心头一颤,突然抓住了木樱的肩膀,颤抖地说道:“你看到了什么?”
“你不必紧张,我哥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我想他从你回来第一天起,就知道你回来的目的了,若他真想阻止你,你的夫人和兵都不知道要折了多少了。”
斯尔无力地松开手,只一句:“对不起。”
木樱微笑着说道:“其实,我就想知道,你拿爸爸的公司,来补偿辛玥心中的愤愤不平与多年的委屈,那你准备拿什么来偿我的命呢?”
“你不过,仗着我喜欢你。”
李斯尔倒吸一口凉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门外的夏天,透着半掩的房门,看到的是这辈子都不曾再见过的绝望,她的二姐对着她深爱的青梅竹马,说了这番痛彻心扉的话语。这些年,她该有多苦。
那天,木樱依旧笑眯眯地给斯尔泡了茶,他最喜欢的碧螺春,带着些许的甘甜。夏天依旧跟斯尔吵闹斗嘴,平时安静的病房,热闹了太多。所有人,都当做什么事情也没我发生,那是一个多么和谐的场景。
斯尔离开时,夏天特地送斯尔去楼下,轻描淡写地说了声:“斯尔兄弟,你不配爱我二姐。”我二姐,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都值得更好的人去爱。
李斯尔又露出他那奇奇怪怪的笑容,他每次心里设防,总会这样。“夏天,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我就是觉得我二姐那么好的一个女孩,也有缺陷,眼神不好,喜欢上了你这样的一个人。”
“我?怎么样的人?”
夏天背光,李斯尔看不大清楚她的表情,夏天语气凉薄:“你呀,表里不一的笑面虎,纵使愚钝如我,也都看出来了。”
李斯尔大笑:“夏天啊。你哪里愚钝,你甚至让我害怕。”
“好自为之。”夏天说完这四个字就转身离开了。
李斯尔在原地呆了一会,也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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