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衰翠减的深秋,秋意转化为冬季的丝丝凉气。但抬头望向远处崛围山,却是红霞翩翩,霜叶似火。
时候到了,汾酒的秋酿工作便开始了。梁晟将粮谷细细的筛好,用清水淘洗,晾干,蒸煮糊化,之后多次蒸馏,过程繁琐复杂。他费了许多功夫,却不售卖,也不自己喝。而是将酿好的酒一瓶瓶封起来。埋在院中的树下。别人问起,他便说:“酿着玩呗。”人的兴趣总是千奇百怪,但人们都会寻求到一二兴趣相同之人。但我想梁晟这一兴趣大概少有知己,他常常独自一人。一个人去酒厂上班,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回家。孤独像是他的影子。
有的时候我趴在长满牵牛花的围墙上,望着他一个人忙碌的影子。
问:“哥,你一个人不孤单吗?”
他却反问:“不是还有你吗?”
我撇撇嘴,心想‘我下个月就搬家了。’
我又问到:“那我要是走了......”
“我还有酒。”
好吧,至少我和他的酒一样重要。
我想,梁哥是一个沉默内敛的人。他的生活中除了酒,似乎再融不进其他。
说来好笑,他本人对酒精有轻微的过敏反应。这样的一个人选择与酒打交道,确实让人意想不到。
在我离开家的前一天,梁晟把埋在树下的酒挖了出来。
说:“美酒践远客。”
我揶揄道:“远客易思乡。”
这气氛,像生离死别,再难聚首。我不想这样。
我眼睛一红,说:“哥,你一个人要好好的。”然后一饮而尽。
我在这里住了十二年,小时候他常常照看我。梁哥就这样和我做了十二年邻居。我比他小大几年,他就像是我亲哥。父母工作变动导致的突然离别,让我产生了强烈的不舍。有些事,没到来时总觉得无所谓。只有来临,才知道疼痛。
他喝了一杯,脸上泛起红晕。自酿酒不烈的,但不管烈不烈,人一喝酒,话也多了起来。也许人总是借喝酒的借口吐露自己的心声,之后再将一切罪名归在酒上。
他道:“你们家搬来之前那里住的是一名酿酒师,他是我的老师,可惜他去世了。”
“那是1996年的冬天,一切都变了。”我的思绪沉入他眼中的汪洋。
那位酿酒师叫王易,厂里的人都叫他王师傅。王师傅对酒很有研究,尤其是汾酒。小时候的梁晟对这些器具很感兴趣,自然而然地开始学习,理解,贯通。他很有天赋,大家都这么说。看样子到了一定时间就会继承王师傅的衣钵。
“我多希望日子就这么平淡下去,但世事无常,人生难料。”
在1996年的冬天,王师傅与16岁的梁晟一同前往河滩游玩。一个意外,冰面破碎,梁晟失足掉落,王师傅跳下水救出了人,自己却患上了ALS。梁晟说的很简短,也许是不愿回忆。在九十年代,ALS是一种罕见病症。更别说在这样的小地方,医疗水平也不够的条件下。生活就是生活,人生没有奇迹,过了几年,王易去世了。他的家人也搬离了伤心地。但却把那套酿酒工具留给了梁晟,睹物思人,算是留了个念想。同时还给梁晟带了句话,王易说,救梁晟,不后悔。希望他不要拘泥于此,他还年轻,有很多路要走。希望能够坚持酿酒。再后来,我们就搬来了。
“真的,一场意外把一切都改变了。”
“人真的挺渺小的,如果我那天没有踏出那一步。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人都没了。呵”他自嘲道。
我说“哥,你喝多了。”
“有一天我梦到我师傅在那颗树下看着我笑,问我的酒酿的怎么样了。”
“我就把酒埋在那颗树下了。”他指了指那棵树。
“梁霄,你到了其他地方一定要好好的。要常给哥打电话,知道吗?”
他哭了,泪水滴在酒杯里,泛起涟漪。
我想,生离对他来说,更像死别。
“知道了,哥你多保重。”
他很怕离别,我也是。因为我们不知道再见的日期。
我搬走了,也是在冬天。寒风彻骨,冻伤我心。
梁晟又变成了独自一人。
大雁南飞,游人远行。故人已去。
“你说牵牛花枯萎了后,新开的那一批,还是原来的吗?”
“不是,但他们寄托了原来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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