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傍晚,车过内河码头,忽闻乐声煊赫。长日无俚,我绕去凑热闹,做绍兴人所谓「起忙头」之事。走到近前才知,乃是美洲杯帆船赛正如火如荼。去年始看他们围出块滨海区域,懒洋洋打桩起屋,现竟已成蔚然一小村落。闲逛一圈,总觉有些古怪。
半晌,乃恍然大悟:这哪像体育赛事,根本就是个大派对!茅盾曾批评过运动会的看客,说他们「『嘴巴的运动』似乎比『眼睛的运动』忙得多了。他们谈天,吃零食,宛然是picnic的风度。」若沈先生目睹此景,估计伊要气得「昏古七」来。
但见「村」内高耸巨幕直播赛况,而底下草坪上遍躺男男女女,横七竖八,晒太阳喝啤酒,还真有人提来野餐竹篮。旁边饭馆里悍妇胖汉济济一堂,大啖油炸食品,兼频频举杯灌下黄色液体。人人必入纪念品店,又拎着印有路易·威登奖杯的纸袋走出,钻进赞助商的棚子里瞧稀奇,场面如嘉年华一般欢腾。纵是熙熙攘攘与会者众,可除了观景台上数位之外,似乎没谁在关心海上的捉对厮杀。假如美洲杯是个如朱自清般的文人,想必要红着眼怨艾,「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天可怜见,这样的悲鸣,我亦发过。
初赴泰西异邦,欲克服文化隔阂,故多主动出击,以图「破冰」。派对,乃必修课之一。奈何本人驽钝,无论怎生努力,此关只怕永远难过。电子节奏与斑斓灯光乍起,头皮就不断发麻。本就不胜酒力,往往先被同伴所劝饮下少许,脸红耳热,难看至极。接着逞气练胆,寻人搭讪,事先准备的数个万能笑话背完,便彻底无话可说。然后从头到脚仅剩肚子尚有余勇,见珍馐于盘,则尽力吃之,以不负主人慷慨好意。最后且归且呕,路边花坛挨个遗下「到此一游」的痕迹,仿佛野狗在用秽物划分地盘。
不只如此。部分活动还附设无聊主题,如白衣派对、赤脚派对,以及鬼见愁的万圣节派对,真乃实乃令亲者痛、仇者快,世上无二之煎熬也。而且要命的是,美国人有将任何事都「派对化」的本领——眼前这幅盛景便是明证。恍惚间,人流愈加密集。察之方晓,原来每夜皆有露天演出——真正的派对,日落才刚要开幕。
呜呼!此地不宜久留。各位尽兴,恕在下先行一步了。
这篇文章是《两次三番》写作计划的一部分。我视旧金山为第二故乡。《两次三番》,是关于我住这座城里数年的衣食住行和所想所感——现实中经历一次,回忆里再经历一次,旧金山又名三藩市,故有此名。文章有新有旧,写的人随便写写就好,看的人随便看看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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