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归去，望君归来》
小说《送君归去，望君归来》
作者：烟柱
No.1“阿凉，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他说：“阿凉，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可是，年复一年，他始终杳无音讯。
就连他送她的海棠花终究也敌不过岁月的摧残。海棠花逐渐凋零、死亡、腐败，最后变成一具黑灰干尸。
可她依旧舍不得将其连根拔起，像是在寻求什么安慰一样，她每天不懈地浇水。日复一日，竟也长出几根嫩绿的杂草，但这几处生机勃勃也将海棠花枯萎的躯干衬得分外憔悴。
阿娘催促道：“阿凉啊，咱们找个好人家嫁了吧。不然将来变成了老姑娘，可就一辈子没人要了啊。”
阿凉眨巴着眼睛，状似天真地应道：“阿凉不会没人要，阿晋答应过阿凉会回来的。”
邻居亲戚劝道：“阿婶，这小娃还不懂事。这婚事不都是咱大人张罗着的嘛，你去找个媒人，指个吉日嫁了就行，哪还用得着商量啊！”
阿凉是被押着上的喜轿。
而当这迎亲队伍走到一半，新娘子便满脸泪痕，恐惧地从喜轿上跳了下来，喜服拖得老长。
她是被绑着塞进花轿的。
在狭小的轿子里，她用藏在宽大衣袖的一把钝刀费力地割开了粗大的绳子，逃了出来。她不知道她要去哪里，她不知道哪里有她朝思暮想的阿晋。
她的裙摆被大路上突然变得纷乱的人群踩中，跌在地上。
她还没尽力地宣泄自己的悲伤，就被几个嘴里吐着她听不懂的字眼的士兵拽着拖走了。
No.2“但是为什么阿晋在他们身边，像好朋友那样？”
有人将此景告诉了急忙赶来的阿娘，阿娘一听差点儿昏过去，口中不住道：“这丧心病狂的日本鬼子啊，我跟他们拼了！”
被军阀扫荡后的大街既混乱又安静，阿娘声声凄厉的诅咒声被众人合力拉远，他们阻止道：“阿婶，那小鬼子有枪，你这上去不是白白送死吗？再说，你也不晓得他们将阿凉带到了哪儿。”
阿娘绝望得仿佛快要断气，她呆着眼，安静地坐在门栏上。她失去了哀嚎的气力，失去了饥饿的感觉，也没了淘米煮饭的心情。她等着阿凉再一次扑在她怀里，带着哭腔道：“阿娘，阿凉不要嫁！”
这次她一定不会那么狠心地卯着劲硬推着她上了轿子，她一定会像往常那样又软下心来妥协，嗔怪几声：“你这不懂事的姑娘......”
奇怪的是，阿凉在那个傍晚回来了。
毫发无损。
阿娘欣喜若狂地拥住她：“好孩子，你终于回来了，阿娘再也不逼你了，不逼你了......”
她呆呆地擦掉了阿娘的眼泪：“阿娘，他们跟当年杀了阿爹的人好像......”
一样的服饰，一样的令人不自觉就会恶心但又听不懂的语言。
阿凉又傻傻地笑了，状似不解地问：“但是阿晋为什么在他们身边，像好朋友那样？”
村里人都知道，阿晋做了汉奸。
除了阿凉，谁也没有跟她说。
她似乎什么也不知道。
No.3“阿晋，你是回来娶我的吗？”
村里人因为日本人来了的缘故，大家都鲜少出门。
大家锁着门躲在家中，胆战心惊。
死神的镰刀好像随时都会劈下来。
阿凉却跑出了门，她一向傻傻的，她的行踪一向诡异。
她跑到半山坡上唱歌。
她的嗓子幼时被大火烧过，沙哑极了。
一个日本士兵发现了她，古怪地看了她两眼，便离开了。不一会儿，阿晋便来了。
少年的五官愈发深邃，他开口：“你不该出来的，回去。”
阿凉笑得无忧无虑，她满眼真挚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说：“阿晋，你是回来娶我的吗？”
少年沉默了一阵，良久才道：“我食言了。”
阿凉依旧笑靥如花，好像丝毫也没有被少年的话所影响，她只是扬起笑脸，依旧是傻乎乎的语调，她问：“那你这次回来，有没有去看看伯父伯母啊？”
少年的眼眶骤然睁大。
那缩得比针孔还细的眼孔骤风暴雨。
他一辈子都忘不了，日本人屠杀亲人的残酷与血腥。
可如今，他却在......
阿凉还是那副傻乎乎的样子，咧着嘴傻笑道：“阿晋，你可不可以送我回家呀？”
阿娘在家早就快急疯了。
远远地，她瞥见了阿凉回来的身影，她迎上阿凉的时候恰好看见阿晋离开的背影，她口中不住地低骂：“这见利忘义的白眼狼！”
转身便对阿凉一顿痛斥：“你这死孩子，你找他做什么！这次不给你一次教训，你还当真不把娘放在眼里！你给我记着，下次若敢再偷溜出去，我打断你的腿！”
爱之深责之切。
阿娘这次是关乎性命的忧虑，她狠狠地舞着手腕粗的木棍打了阿凉一顿。
平日里用细绳一般粗细的细竿一打，阿凉都会哭着喊不敢。可是这一次她只是不住地无声地流泪，脸上却依然挂着傻乎乎的笑容。
No.4“阿凉，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阿凉还是溜了出去，她抱着小小的粗布包袱，又去见了阿晋。
她说：“阿晋，我等了你那么多年了，每天就只想着你一个人，阿娘说我是嫁不出去了的，你可不可以娶我啊？”
阿晋脸上紧绷，他很想让眼前这个少女走，走得远远的。但是看了看背后那两个日本军官别在腰间的大刀，他还是缓缓吐出一口气，语调里还是有抑制不住的怒气：“你为什么要出来。你为什么要去他们的机密要地。”
阿凉却依旧扬着笑脸，她好像并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处境。
“阿凉，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阿晋清楚地知道，阿凉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待在他身边一起为日本人效力，一条是死！
阿凉最后还是待在了阿晋身边。
日本人狂妄地宣布：沿海一带的战争将在一周内结束，这个懦弱的国家将在三个月内改名换姓，灰飞烟灭。
共产党和国民党统一了战线，地下党在这时也得到潜伏于日本军中密探确切的消息，一举歼灭敌军近一万人，双军对峙不下，居久就不止三个月。
日本人为自己的狂傲买了单，开始正视这个铁骨铮铮的民族。
阿凉一身和服，她跪坐着泡茶。
阿晋刚从外面回来，他的眼底有着挥之不去的疲意。他俯下身，从背后拥住了阿凉，附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阿凉，我知道这次情报是你泄露出去的。”
语音刚落，他就感觉到怀里的身躯一僵。
她半响才回过头，她伸手拥住阿晋，用着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声调，很认真地问他：“你会去告状吗？”
他苦笑道：“不会。”
“我相信你。”阿凉回答得很迅速，随后笑得很甜蜜：“阿晋，你知道吗，我怀孕了。”
他的疲意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僵硬。
多少次，耳鬓厮磨之际，他说：“阿凉，给我个孩子......”
他知道她在以一尸两命的代价威胁他。
他望向她，眸色暗涌，掺杂了复杂的情绪。
他附在她耳边，语气有了些许哀求：“阿凉，算我求你，帮我保护好孩子。”
他们的谈话很轻，汉奸的生活就是无孔不入的监视。
他的话也很轻，可阿凉的脸色一下子就苍白了不少。
她知道，在国难当头，这个孩子的去留，选择权不在她手中。
她只是想用这个孩子，劝他不要阻止他，不要再助纣为虐。
她装了好多年的傻，其一是为了当一股出色的地下党员，其二就是为了躲掉不是与他一起的婚姻。
她比他更期待这个结晶的到来，可是她现在只能用还未成形的孩子，劝他回头。
No.5“我们都胜利了，为什么他还不回来？”
她失败了。
当她再一次攥着情报与地下党党员接头的时候，十几把黑乎乎的枪口直挺挺地对着她。她连同前来接应的地下党党员都被扣押在阴湿的大牢里。各种各样的酷刑轮番上阵，阿凉肚子里的孩子自然无法幸免。
她没有再见到阿晋。
她好像在万念俱灰中慢慢死心。
后来阿凉被秘密救了出来，再见人世间，已是瘦骨嶙峋，双腿尽废。
阿凉被带到一个隐蔽的地方修养。
后来的后来，日本被打败，如丧家犬一般落荒而逃。中国举国同庆，人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喜的笑容。
阿凉被接回了家乡，她坐着轮椅，已是两鬓斑白。
她的事迹被人们传颂，她成了英雄。
可是这个白发皑皑的老人却在某一天像孩子一样哭着问：“阿晋为什么还不回来？我们都胜利了，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No.6尾声
秘密营救的任务在某一意义上是成功的，在某一意义上却是失败的。
阿晋虽然配合地下党员救出了阿凉，自己却也暴露了身份。
残忍的日本人将他作为活体进行微生物实验。
最后的阿晋死在无数病毒的侵染下，死在手术台上。
阿凉的阿晋也是个英雄，他也是地下党员，比阿凉还要早三年入党，比阿凉还要高一级。
阿晋知道阿凉的身份，而阿凉却不知道阿晋的身份。
他一直作为间谍潜入敌军内部。
上级一早就打算安排阿凉进入敌军内部，阿晋也深知儿女私情不比国恨家仇，但是他也在心中暗暗立誓尽他所能保护好阿凉。
在冰冷手术台上，阿晋模糊了视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阿凉，给我个孩子。”他还没有说出口的话是：给我留个念想。
他知道这条路只能是凶多吉少，只是还是有点不甘，他还未与阿凉白头到老。
世人只知阿凉的丈夫是汉奸，却无人知阿晋乃盖世英雄。
那年，瘦小少年望着父母的坟，红了眼睛，带着行囊对阿凉道：“阿凉，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而阿凉也穷尽了她的一生等待着她的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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