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致命诱饵
凌晨两点,柳心月才醉醺醺从外面回来。她酒喝多了,或者疲惫到了极点,站立似乎都困难,猫着身子,扶着楼梯的栏杆,头也不抬地一级级朝上走。拐到三楼,一跺脚,灯亮了。“谁?”她正准备开门,却被惊了一跳。
“喝多少酒啊?”莫江龙赶紧扶住差点倒下去的柳心月。
“没多少——也就几瓶。”柳心月呜呜啦啦地说着,一手抓着莫江龙,俯下身子用另一只手捡起刚才掉落的钥匙,人迷糊着,钥匙孔都插不进去,一急,钥匙又掉了。这回是莫江龙帮她捡起来,打开了门。柳心月已经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突然想起来似的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等你呢。”莫江龙给柳心月倒了一杯水。
“等我。”柳心月接过水,嘿嘿笑着,“是不是想我了?”
“你每天都这样吗?”莫江龙在柳心月身边坐下。
“也不是。”柳心月把空杯子给莫江龙,“我还渴,再来一杯。”
莫江龙接过杯子,又去倒水,柳心月把头高高仰在沙发背上:“今天是个特殊情况,胡云发过生日,他们说一杯酒就是一声祝福,我知道这是他们忽悠我,可那有啥,不就是喝酒嘛,又不是喝毒药,他们喜欢看我喝,那我就喝喽,一杯,两杯——我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杯,就成这样子了。”
“你自己回来的?”
“不是,是张继伦,啊,不,是张总派车送我到楼下。”她坐起来,把莫江龙刚刚倒好的水接去一口气喝掉大半,“男人要是不知道晚上送女人回家,还算什么体面的男人,你说,是不是?”
“你要少喝酒。”
“知道。”
“也少和那些人打交道。”
“知道。”
“别光知道知道的,知道还那么不爱惜自己。”
“我不是有你爱吗,可你爱我又有什么用,又不娶我。”柳心月仰头靠着,闭上了眼睛,有一句没一句地呓语着,“你们都是骗人的。”
望着半睡过去的柳心月,莫江龙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扶你进去睡吧?”
“不要你扶,我自己能走。”柳心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没走两步就摔自己把自己绊了一个趔趄,多亏被莫江龙抱住才没倒在地上,她也顺势抱住了他,紧紧地,像一条受到惊吓的水蛇。
“你到底爱不爱我?”她问他。
“爱。”他回答。
“那你娶我不?”
“娶。”
“真的?”
“千真万确。”
她高兴地叫起来:“有人要娶我吆,有人要娶我吆。”深夜里显得那样惊心动魄,他伸手去拦她的嘴,她却跑开了,他追她,两个人都摔倒在床上。
阳光穿过半拉开的窗帘,落在床上,播洒出满世界的温馨灿烂。
他醒了,正要起身,却被她拉着又躺到了床上,她还拉了他的胳膊垫在头下,当枕头。他走不了,也就安静地躺着,屋子里很静,能听到外面马路上汽车的鸣笛声,能听到楼上厨房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能听到楼下广场上大人提醒孩子的呼唤声。而一切声音仿佛都是因为融进了柔和的阳光里,才那样悦耳和美妙。他仿佛置身童话的世界,眼前是望不到头的薰衣草种植园。她说,你追我,被蒙着眼睛的他就伸开手,笨拙地到处寻找,能听到她银铃般悦耳的笑声,却总找不到。他摔倒了,在芳香里起身,仍旧笨拙地摸索着。
总是找不到,他就急切,睁开眼,却见柳心月坐在床边微笑望着他。
“你去了哪里?”他还从梦里没有出来。
“我做饭去了,赶紧起床,尝尝我的手艺。”柳心月吻了他。
“哦。”他才回过神来,揉揉惺忪的眼睛,原来只是一场梦。
莫江龙不知道柳心月几时起床的,洗漱完毕,见到的已经是满桌子的丰盛早点。“煎蛋、沙拉、素拌菜心是我做的,其他都是买的。”不待莫江龙坐下,柳心月就给他介绍,“先尝尝我的手艺吧。”她给莫江龙夹了一个煎蛋,四周是嫩嫩的白,中心是油油的黄,看着莫江龙咬在嘴里,她便侧了头问,“味道怎么样?”“色香味俱全,没得说。”“那客官别忘了吃完给个好评吆。”
莫江龙乐了。柳心月更甚,竟笑得捂着肚子站不起身。
吃完饭莫江龙要洗碗筷,却被柳心月抢了过去。
“你不去上班吗,时间要来不及了。”莫江龙问。
“你来了,我专门请半天假。”柳心月精灵古怪地笑着。
“不怕被炒鱿鱼?”
“我正要炒老板呢?”
“你不在天伦干了?”莫江龙警觉。
“不干了。”柳心月轻描淡写。
“那你去哪里?”
“胡云发的公司。”
“怎么去他那里,去干什么?”
“转行干行政。”
“你——”莫江龙叹口气,“你怎么还是不听我的。”
柳心月没听到,或听到了却不做声,她认真地在哗哗哗的水流下洗着碗。
“我知道。”莫江龙冲到厨房里,“你在寻找害死弯弯的凶手。”
“我没有。”
“你有。”
“真没有。”柳心月眼睛红了,“弯弯姐走了这么久,你为什么又提起。”
“我不是要提起,而是要让你忘了,逝者已逝,生者坚强。”
“忘——你给我说说,怎么忘。”
“从伤心里走出来,过好自己的生活。”
“我知道。”
“可你还要去胡云发的公司?”
“这跟忘不忘弯弯姐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莫江龙急切地说不出话来。
“他们怎么了?”
“他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简单,你也不可能轻而易举找到害死弯弯的人。”莫江龙极力控制着自己,但他的巨大痛苦又试图强力地挣脱这种控制。
“这么说你也认定弯弯姐是被人害死的?”
“是又怎样?”
“不怎样。”柳心月的眼睛里释放着熊熊燃烧的复仇火焰。
长时间的沉默。他们心知肚明彼此想些什么。
“你——”空气凝滞了十多分钟,最终还是莫江龙先开了口,“你不是说让我娶你吗?”他搂着她,望着她的脸,“昨晚说的话,还作数吗?”
“作数。”柳心月把脸贴在他的胸前,轻柔地回应。
“那你等着我。”
“嗯。”
莫江龙已经不能自拔地陷入了对柳心月爱恋里,原本他不愿做逃避责任、辜负女友的负心汉,但他无法欺骗自己,柳心月成了他的一个心结,想着她,念着她,时时刻刻担心着她。终于,莫江龙做出了决定,宁愿为了柳心月舍弃现在的一切,包括在A基地经营多年的身份和职务。一个成年男人最极致的丧心病狂大抵也就如此了,他情愿做出轰轰烈烈燃烧自己的抉择。
“我们离开滨海。”他问她,“好吗?”
“你——可以吗?”
“可以,为了你,我甘愿脱下军装。”
“真的假的?”
“真的,我回去就打转业报告,我们离开滨海,去北方,或者去南方,反正离这儿远远的,这里是危险的是非之地,我不想让你沉陷其中。”
“那——我们去海边吧,我最喜欢大海了。”
“没问题,听你的。”
下午,莫江龙坐上公共汽车回训练营,柳心月去送他,两个人相望而不舍,他抱着她,她催他走,刚走两步,她又上去抱住了他,他说汽车要走了,挣脱开,还未转身,却又过来揽她入怀。直到司机一个劲鸣着喇叭催促。
柳心月送走莫江龙回到金盾海岸时,一辆旅游公司的大巴车也刚好在隔壁金色海岸的项目部门口停下,车门一开,一车厢欢快的声音就窜了出来。
“心月。”正要进入工地的柳心月被一声呼喊扯回了脚步,转过身,愣怔半天,对方带着遮阳帽,扣着太阳镜,露在外面的皮肤被太阳摧残成褐红,算是从大波浪的头发里才辨认出来:“吴——经理,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嗨,跟着公司组的旅行团出去逛了一趟。”
“我就说呢,这几天怎么不见你。”
“还以为我失踪了吧?”
“就是,正准备打110找人呢。”
两人有说有笑,互相挽着胳膊就进了金盾海岸的大楼。
吴伟龙也是在办公楼的楼道里碰到财务处的董助理,才知道胡云发组织的旅行团已经归来,同事带上家属,吴伟龙这边去玩的一共十三个人。
“你这个小董,啥时候回来的,也不汇报一声。”吴伟龙从当助理的时候就和上下没大没小,虽是机关的处长,但一帮助理员都当他是老大哥。
“刚到,正准备去你办公室呢。”小董神秘地凑近吴伟龙说,“一会儿在办公室等我,给你带福利回来了。”临走还叮嘱,“等我呀,很快我就过来。”
吴伟龙去了趟部长办公室,再回办公室时,小董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提着个黑色的公文包,里面鼓鼓囊囊装了东西。随着吴伟龙一进去,他就把门从里面锁上了。“干嘛呀?”吴伟龙笑问他,“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不是怕别人看见影响不好吗?”董助理打开包,把四个长盒子一个个掏出来,在吴伟龙的办公桌上摆成了一长溜儿,“这个,是带给你的。”
“什么东西,是画吗?”
“你打开看看。”董助理拿过一个盒子,递到吴伟龙手里。
吴伟龙打开,没猜错,果真是卷轴的画,展开,却不是一般的画,内容里一山一水不是笔墨,而是丝线,吴伟龙用手摸着:“这是贴的绒吗?”
“什么绒,这可是大名鼎鼎的苏绣呀。”
“苏绣?”
“当然了。”
吴伟龙凑到跟前,又看一遍,摸着:“还真是丝线绣出来的。”一边啧啧地赞叹工艺不一般,一边估摸着说:“看这手艺,得不少钱吧?”
“你看能值多少钱?”
“五百。”
“五百?”董助理变了声调,“十个五百都买不来。”
“吹吧。”吴伟龙不信。
“这四幅是一套。”董助理说,“加起来一万两千块。”
“这么贵?”
“那是,这可是出自顶级大师之手的绝版苏绣。”
“那你拿回去,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要。”
“别呀。”董助理急了,“你别误会,这可不是我送你的,我也送不起呀。”
“那是谁?”
“当然是胡总,胡云发胡总送你的。”
“可是——也太贵了吧?”
“不光送你了,我们去的人都有,咱们机关八个干部,他就送了八份,加上你的,一共九份,光这一项就是十多万,人家大老板就是大手笔。”
“人人都有?”
“那是。”
吴伟龙也疑惑了,弄不清这胡云发到底唱的哪一出,如果平时舍得在他吴伟龙身上投资,经常请吃请喝一掷千金什么的也都说得过去,毕竟吴伟龙是他潜在的利用对象,可这回不分主次地赠送贵重礼物到底为何?要么是他的钱真是多到没地方去了,要么就是他对接受礼物的八个人有所企图,可是吴伟龙不明白,这八个人是随机从机关找出来的,就算有所图,胡云发又怎么清楚他们是干什么的,何以实施所图。吴伟龙坠入了云里雾里,更关键的问题在于,经胡云发这么出手阔绰一馈赠,那些机关的小兄弟们肯定会胡乱想着,不认识的人都送这么贵重的东西,指不定他吴伟龙吃了多少好处。
吴伟龙后悔起来,真不该让机关的小兄弟们跟着胡云发去免费旅行。也预感到,胡云发和八个人的关系并没有因旅行的结束而结束,他们彼此已经生出了外力短时间内无法拒止的吸引力,难以预测结果的相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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