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小荷初露

作者: 行走的大蘑菇 | 来源:发表于2018-09-11 20:03 被阅读163次

    到今年六月,顾新月就满20岁了。她人笨,念不好书,初中没毕业就跟着爹娘杀猪卖肉。别看出身屠户家,她却生得身段婀娜面容姣好。不同于陕西人惯有的圆盘大脸,她的脸棱角分明,高挺的鼻子,睫毛浓密的深邃的大眼睛,让她在人群里格外显眼。

    顾新月学习不好也不能都怪她,小时候她长得像个洋娃娃一样,老师喜欢,同学也喜欢,以至于每到放假她就不高兴,天天盼着能开学,好躲开家里难闻的猪骚味。可是上到初中,不停有社会青年在路上堵她要和她耍朋友。顾老爹拿着杀猪刀接送了她一个学期,那些小痞子还不肯消停。

    这边还没摁下去,学校里又出了事,俩初三的男生为了顾新月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其中一个脑袋开了瓢。偏偏那孩子学习好,还是镇上一个小干部家的独苗,这下可好,学校老师家长都要严查祸首。

    打人的瓜娃子扔下书包扒火车跑新疆去了,家长急得乱窜,却不知上哪里去找,他们也觉得自家孩子是受害者,闹着要学校赔人,赔钱,担责任。

    查来查去,查到了顾新月。虽然她连那俩男生姓甚名谁长几个鼻子几个眼都不知道,可老师说怪她,就只能怪她。

    罪状罗列了一大堆,顾家人就顾新月文化高,她没看懂,全家都没看懂。但她最不服的一条就是说她小小年纪就化妆!顾新月被激怒了,拿着湿毛巾冲到校长办公室,把一张小脸擦得通红。

    校长看着湿漉漉却更加艳丽的少女,脑子里空了片刻。也不知是被梨花带雨的容颜震惊到还是真的觉得理亏词穷。可校长毕竟是校长,那么多年的书没白念,他说:“烫头发也是化妆,你看你这满头的大卷卷,跟个小羊羔似的,你还说你没化妆?”顾新月张张嘴,想说她真没烫头发,可不知道为啥头发这样长后它自己就卷上了。

    顾新月像失水的鲤鱼,嘴巴张了又张却不知怎么说,她想起小羊羔,小羊羔生来就卷卷的,也许自己也是天生的呢?

    校长咂了口茶水,把茶叶嚼碎又吐回大搪瓷缸子里,略带得意:“我也见过自来卷的人,可人家那是遗传的,你说你家,是你爹毛卷卷呢?还是你娘毛卷卷?咱们镇子小,你爷爷奶奶我都见过,我可没见你族亲里有卷毛。烫了就烫了,化妆就化妆,你总不能为了逃避责任就说你不是你爹妈生的吧?”

    顾新月从失水的鱼彻底变成一条死鱼,她的脑子里只有一句话,滚雷一样反反复复在她耳边回响:“不是你爹妈生的吧,不是你爹妈生的吧......”

    打小她老听别人这么说,不懂事的时候,人们摸着她白嫩的小脸,笑着说:“妮子,你长得这么俊,你爹妈哪能生出你这模样来,你肯定是抱养的!”每当这时小新月总是恶狠狠的把那打手拍开,吐着吐沫跳着脚骂道:“你才丑,我妈俊,我爹俊,就你丑,你才是抱养的!”

    等她大了,说这话的人少了,却还有。总是在她身后窃窃私语,语气却大不一样:“顾屠户真不知走了什么运,天残地缺的两口子居然生了这么齐整的姑娘,要不是他俩疼娃疼得厉害,我真疑心这闺女是抱养的。”

    “瞎说,你看那两口子把姑娘当眼珠子养,指定是亲生的,你细看,眉眼间还是有点像顾家人的。”

    “像啥像,我还说她像我呢,两个眼睛一个嘴,和谁不像?”

    ......

    顾新月傻呆呆的想着以前听到的闲言碎语,心里难受到不行。她知道爹妈长得不好看,和自己不太像,可从没想过仅仅因为头发就会被断定不是亲生的。不,不行!被处分就处分吧,大不了不念书,至少爹妈还是亲的。

    校长的茶杯盖子扣在茶杯上,发出老和尚敲罄般的蜂鸣声,也把顾新月的思绪带了回来。她把湿漉漉的毛巾攥得直往下滴水,她颤抖着说:“我,我的头发是烫的。”

    顾新月退学了,批判她烫头发勾引男同学的大会自然不用参加,可批判会照常召开,校长说也算是给别的女学生敲个警钟。学校找到了责任人,开瓢的男生也康复出院继续当他的学优生,跑掉的娃子在新疆摘棉花,半年下来比他爹娘干一年挣得还多,于是书彻底不念了,招呼起七大姑八大姨组团挣钱去了,一切似乎皆大欢喜。

    顾新月彻底闲了下来,在满是猪骚味的院落里干呕得像怀孕了的女人。她娘心疼的不行,却不能为了闺女把杀猪的营生给丢掉,毕竟一家三口还指着这手艺吃饭呢。

    可巧,那一日顾屠夫多喝了几两高粱酒,看错了称,多收了人家几块钱。在镇上这可不是小事儿,这要传开了顾家的猪肉摊子也别指望继续开下去。

    顾家的院子是个不小的四合院,南边一排临街,三间房打通刚好是卖肉的门面,大院子杀猪,褪毛收拾下水,是个敞亮的所在,东边厨房,西边住着老两口,北面的三间正房反倒是顾新月的住所。

    外面吵得不可开交,顾家两口子又是认错又是求饶,可那人就是不依不饶,一定要把这事宣扬出去,说顾家的肉摊子是黑店,给人用的是六两称。顾新月听爹娘低声下气早就忍耐不住,一掀帘子从后院走到了柜台前。

    十六七岁的大姑娘站在开膛破肚的一堆碎肉后面,俏生生的像一支怒放的剑兰,纤细的白生生的小手里握着杀猪刀,刀尖指着客人的鼻子尖,问道:“我爹少了你几两肉?我加倍补给你成不成?”

    买肉的人是个二十大几的老光棍,诨名“陈皮”。他不依不饶本就想着借机讹顾屠夫一笔,发点小财,没想到却见到了个绝色佳人。陈皮看见顾新月已经酥了半边,等姑娘一开口,脆生生的,透着水汽儿的声调更是把魂儿都勾没了。

    他舔着脸蛤蟆似的张着嘴仰头看着比自己高了一头多的顾新月说:“哟!顾家妹子都开口了,哥能不答应吗?这么着吧,我就要你亲手赔给我,你爹短我四两肉,你一刀赔我八两,多一钱,少一钱我都不干。”

    顾屠夫急了,忙说:“陈家娃子,都是街里街坊的,可不能这么难为人,我卖了半辈子肉,下刀还没个准儿,我闺女连猪肉都没摸过,你就要一钱不差,你这是成心不给我们路呀!”

    陈皮嘴咧得更大了,笑得一口大黄牙都熠熠生辉,他说:“顾叔,都是乡邻,我不难为你,要不今后晌你让妹子给我洗几件衣服,这件事就当揭过去了。”

    顾屠户红了脸,喝道:“老子买卖不做了,也不能让你这么寒掺人!我闺女凭啥给你洗衣服,你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顾婶子拦在斗鸡似的两人中间,急得说不出话来。这边闹得不可开交,那边顾新月手起刀落已把一大坨肉丢了过来:“过称去吧!八两!”

    边上早有看热闹的人把肉拿到隔壁买豆腐的摊子上过称,果然一丝不多,一毫不少。许多人都看着顾新月手起刀落,如今再看斤两,不由咋舌:“乖乖,果然是老顾家的人,你看看,长得不像,手艺像,顾家祖上就出过‘一刀准’,没成想这本事落到这丫头片子身上了。”

    顾新月低沉了许久的心情没来由的高昂了起来,看陈皮也没那么可恶了,她笑着说:“刚才可是你说的,总不能说了不算吧?”

    陈皮嘴角的口水都快挂到胸口,他像被摄了魂似的不由自主的说:“算,算,咋能不算呢。”

    这之后顾新月正式跟着她爸出摊卖猪肉了。她人长得好,往一堆烂肉后面一站,连肥腻腻的猪肉都变得光鲜起来。再加上她拿手的一刀准,买肉还附送看杂耍。猪肉总是要吃的,买老顾家的猪肉自然最合算。一时间猪肉摊子的生意好得不得了。

    只是顾大婶太心疼闺女了,别人不知道他两口子可清楚着呢,新月这孩子打小有个毛病,吃不得猪肉,家里杀猪的味道也呛得闺女小脸煞白。如今天天切猪肉卖猪肉,虽戴着手套穿着护衣,可那气味还是冲鼻子得很。

    顾家老两口不稀罕挣钱多,可顾新月不愿在家闲着,每日里和她爹肩并肩站在柜台后,看着街上人来人往,总比在家对着电视打发时间来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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