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先生

一

你特么能不能不要这样？一日三餐吃个破馒头也晒。早上两个西安大馒头、中午一堆旺仔小馒头、下午是像狗一样啃过的老面馒头。你说你们那个地儿的人整日习惯吃馒头也就算了，你说你那三种馒头晒特么一次我也认了。可是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周而复始的晒，我要疯啦！

牛桥偏激！牛桥极端！侯王安在？快出来教训牛桥，我压制不住他了。

别叫他了，再说一次，我叫乔午，不叫牛桥，侯旺新也不叫什么侯王。我说K先生，你自诩京兆人士，堂堂大学教授就净干这些瞎扯淡的事？今天给这个瞎起名，明天跟那个瞎起名。我这名字从乔四变大乔，从大桥变立交桥，那天侯旺新说了句：“乔午牛逼，”你就给我改名牛桥，你大爷的干嘛不我改名叫剑桥啊？

嗯，牛桥好听。牛津、剑桥的意思。侯王，快点出来，我压制不住牛桥了。猴王，快出来，吉吉快点出来。

你是不是还要叫上熊二？怎么你乱叫别人的名字？算了，今天不讨论这个话题。——喂！你说你烦不烦？又发馒头！你个刷屏党，以为不要哥的流量呀。

没办法，我喜欢馒头，而且这个馒头不一样，你没发现它和先前发的馒头不同？先前发得是批发市场买来的奶油味的，这个是原味的。其实我每次发得馒头是不一样的，或数量不等，或冷热不一，要么形状各异，要么拍摄角度不同。这个就要讨论摄影的艺术了。牛桥，你玩单反么？

哥没钱。

你用尼康还是佳能？

我特么不玩摄影。

难怪你会烦我的馒头。为了拍出不同的效果，我会很小心地处理馒头，先发我的一系列杰作给你看。

天，你霸屏啊，我都要吐了！

看第一张，是我没咬过时拍得，第二张，是我咬过一口拍得，第三张，是我咬过两口拍得，第四张，是我……

咬过四口拍得！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第五张咬了五口，第六张咬了六口……那最后一张，是咬了一百口。

你牛逼。

这还能不知道？

你牛逼，一个馒头能咬一百口，你蚂蚁嘴吧？

你……

所以你不知道。这就是你不懂摄影了，我那是咬第一口把馒头翻个身再拍的。这是选角的技术。一般说来，我会把一个形状的馒头用几十种角度拍出来。比如咬过一口的，先趴着放拍一张，然后翻过来拍一张，接着左侧身拍一张，再右侧身拍一张……这样呢，上下左右，前前后后，坐立卧躺，一个形状至少可以拍出几十种不同的效果。

你没病吧？

牛桥偏激！牛桥极端！侯王快出来压制他！

二

乔午又和k先生干上了，哎，我还是潜水吧。一个是愤青，整日当是喷气式飞机，一个……确实是无事干。乔午有些话虽刚烈了点，倒也说得千真万确。k先生是咱们群里文化最高的，名牌大学毕业，研究生学位，整日就只知道晒他那几个破馒头，仿佛餐餐是满汉全席。所以我们别进去了，让他俩闹。

是呀，侯哥，我也觉得他好无聊哦。刚开始进群的时候，都被他震住了。国学、文化、历史、摄影、足球、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发上来的诗词、书画、摄影作品简直令我膜拜，以为他是高人。哪知道现在他只知道晒馒头。

前几天我见他微信发了新的图片，是一篇专业论文。我先是一惊，哇！高大上。一看他的文字说明，令人啼笑皆非。“老婆的论文在国家级权威杂志上发表了，哇，又可以饱餐一顿馒头了。”下面有牛桥的评论：“晒老婆的论文买自己的馒头，你丢不丢人？你为什么不写？”k先生回复：“嗯，我写不出来。”

k先生不肯用功。看他大学时代的作品，那也是一流的。然而参加工作以后，连一个不像样的作品都写不出来了。他自己说是江郎才尽，可大家都知道他是生活好了，两口子在大学仼教，收入稳定，工作轻松，买车又买房，根本就没有压力。于是变得饱食终日，无所用心。

他本来就没什么追求，除了贪图享受，抱残守缺，也没有什么作为。你说一个大学老师，几乎二十四小时在线，整天在QQ和微信上晒馒头，发表流水账的说说。起床，发一条，穿衣服，发一条，刷牙，发一条，想拉屎了，发一条，发现一根掉了的头发，发一条……，却从不见他上课的样子，你说他在大学教课了吗？

不知道，我也觉得他好清闲。

看他的说说，让我觉得那些发广告的是多么可爱感人。

哈哈，自从加了他，我的QQ空间都不用查看动态了。

格林，我们这个群算是废啦。

是的，想想好可惜。当初建这个群，是为了共同的志向，为了相互习，共同进步，等机会成熟了，做一点自己喜欢的事，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这群人不行，大家来自五湖海，三教九流，各有各的心思，没有凝聚力。像k先生，每次讨论建一个公号，他就说：“那没意思，我看了许多公号，里面的作品都太劲了，无法卒读。商业化气息过浓，追求的并非艺术。要做你们做，反正我是没兴趣。”

嗯，是的，乔午好多次鼓动大家去投稿，都没有人应。k先生说：“高规格的作品必须是真情流露，自然而发。这样的命题征文，怎么可能出好作品？为文而造情，低级。”可是我觉得吧，高级的做不来，低级的又不肯做，故作清高有什么用呢？

他好像就是让我们整天陪他聊天，什么事也不干，以此打发他庸俗无聊的人生，可我们又不是他的陪客。

侯哥，他又在发“格林热恋了！”

哎，随他闹吧。

三

k先生坐在讲台前，兴奋地望着电脑，他刚给学生们讲过课。他的外表看上去是典型的高富帅，他很注意形象的，每天早上洗脸都要分成十个步骤。加之学历高，多才多艺，更显得魅力非凡。他讲课非常生动，不用备课，即兴讲述，信口拈来。他今天讲课的内容和昨天是一样的，昨天和前天是一样的，前天和前年还是一样的。

“馒头之所以备受推崇，是因为它美味可口，它为什么这么美味可口呢？是因为它是好看，形状、大小、颜色以及软硬干湿都有许多不同………”

忽然飓风大作，令人无法睁眼。等风停了，教室里已空无一人。

k先生若有所思，笑道：“格林热恋了！”然后坐着看电脑，在群打出这句话。

据乔午统计，该语句是群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一句。k先生在群里有事无事会打出这一句。早上他进群第一句话是这句，有人向他问好，他是这句，有人向他请教问题，他是这句，没人理他了，他是这句，格林几次解释，我没有男票，他还是这句，现在和乔午掐上了，他频频发着这句：

“格林热恋了！”

这句话在k先生的语系里代表着：我来了、大家好、见到你很高兴、知道了、吃饭咯、救命啊……无比复杂深刻的含义，另外有陶治情操、锻炼身体和缓解心理压力的功能。

格林是群中一个女生，自诩二十二岁的生涯里，还没有过爱情，引起群中热议，从那天起，k先生就像患了癔症，无事会唠叨这句。

“格林热恋了！”果然有奇效，乔午不再吭声了。群里一片沉寂，如夜色下茫茫的坟原。k先生见教室里空荡荡的，网络里也死翘翘了，倍感无聊。可他是个乐天派，极富幽默感，于是往群里发了一个表情包，是一个馒头张大嘴笑的样子。

他非常喜欢这个表情包，自从看见这个表情包，他打哈哈一连大笑了三天，所有人都以为他得了神经病。最后他自己都觉得怪不好意思，捂住嘴又吃吃笑了三天，并往群里连发该表情包长达三个月之久。他认为这么做实在令人愉快。

于是他又把这个表情包发到群里，侯旺新忍不住了，发来消息：“k先生求你别发了。”

k先生大喜：“格林热恋了！”

格林也发来消息：“我没有男票。”

k先生：“格林热恋了！”

很快群里纷纷效仿，满屏都是：“格林热恋了！”

k先生对此很满意，他确是一个天生的幽默家，大笑：“格林热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