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2014年10月

序：今年寒暑假、假期有大小不同时期的同学会，熟悉我的同窗都会不约而同提到我的父亲。父亲离开我五年了，一直都想写点有关父亲的文章，可就是很难，只要思绪一放开，眼里噙满泪水，看不到电脑屏幕……，断断续续写了很久，一旦写起来，茶不思、饭不想，睡不着，总是想得多、写得少，总感言不由衷。

2020年清明有修改

父亲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祖父是县食品公司卖鱼的小职员，一生疏财重义、好成人之美。祖母称得上是一个女强人，童养媳出身，大字不识一个，却是当年远近闻名的大队长、党支部书记，在千人会上做过报告，她的事迹刊登过《南方日报》、《梅江报》，曾荣获省、地、县各级劳模。父亲排行第二，上是兄长，下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由于孩子多，他们小时候没少吃苦。父亲属光字辈，冬天出生，五行缺火，取名有火字偏旁。

父亲在农村是个文化人，知识面广。据说父亲自幼文静，喜爱看书，对文学情有独钟，《红楼梦》、《三国》里面的诗词倒背如流，唐诗宋词张口就来，痴迷汉剧，很多经典剧目的唱词滚瓜烂熟。父亲爱看杂书，天文地理、中医草药、麻衣相法等三教九流也略知一二。在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初，村里有很多人喜欢听父亲讲故事，据说讲得最精彩是手抄本《一双绣花鞋》和聊斋里面的鬼故事。父亲关心国家大事，天天读书看报，对时政新闻很敏感。每当看到省人大代表提及机关幼儿园拨款问题的报道时，就会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担心影响我所在单位的生存发展。2003年的春天广州发生非典病疫，父亲非常担心我小家庭的安全，天天打电话关注，还张罗要邮寄板蓝根、白醋等物品给我。

父亲身高一米七九，文弱偏瘦，可是个难得的多面手。父亲曾应邀为县文化站写过几部山歌说唱稿，供民间艺人在馆内演绎，父亲熬夜创作是为了微薄的稿费。父亲写得一手好字，镇政府村委会经常让他写标语口号、通知公告，乡里乡亲经常请他代写书信、申请、报告、讼词、对联等等，父亲总有求必做，尽力做好，从不过问酬劳。父亲擅长珠算，左右开弓，加、减、乘、除样样精通。看他的手指灵活在算盘上飞舞，耳朵里传来噼里啪啦清脆的响声，也是一种享受。村里分田分地必请父亲，丈量土地，计算面积，又快又精确。父亲任过会计，在村里记账、算工分、年终结算都很在行。父亲熟读三字经、增广贤文、通晓民俗家礼，周围乡村喜事丧事，都会请他做理事先生，口碑很好。父亲会科学养猪，家里养猪特别顺，两年三头大猪，条条膘肥肉厚，这可是家庭很重要的经济收入。父亲在大队的碾米加工厂工作很多年，为服务乡亲，工作时间都是一早一晚，有时中午也要加班，不能按正常时间吃饭，作息，可他从来没有怨言。

父亲做过最大的官是村里的生产队长，这队长是村民一户一票选出来的，家人都不希望他惹这麻烦事务，知道父亲老实正直，厚道怕事，也许乡亲们就是看中他这一点。当了三届的近十年的队长，没得到什么好处，倒是花心思解决了很多家长里短的烦心事，想办法修村道、重修祖屋等很多公益事，多年义务洗了队里的公共厕所，为此，母亲埋怨他作贱自己，父亲总是不以为然。每每有乡邻说他有责任没私心、公正有好心，能为大家着想的时候，父亲脸上谦虚，心里很惬意。父亲最荣耀的事是当过市人大代表候选人，村前村后都张贴候选人的基本情况介绍，跟他一起选举的候选人是另一个超大村的村委会主任，父亲落选是必然的，是没想到得了很多票，不但是本村的全部票，还有对方村民的很多票。年过六十的父亲加入了中国共产党，2008年汶川大地震的时候，父亲交了一百元的特殊党费，并提醒我记得交，我说已交了两百，父亲直说不多不多。

父亲爱说的口头禅：一生儿女债，半世老婆奴。这正是他爱家有担当的表现。父亲对自己从没有大方用过钱，更不舍得添置生活物品，手里够一百元就存活期，够一千就存定期。父母竭尽全力花好几年时间断断续续建好的一栋两层的钢筋水泥楼房。回顾父亲的一生，他曾很自豪地说自己是三不靠之人（不靠父母、兄弟、子女），他一直到犯病前都能自食其力，治病和丧葬的所有费用都可用他自己的积蓄全覆盖，还给他自己、母亲、三个侄儿、侄女买了保险，给母亲养老钱。

父亲生活简朴，从不追求享乐。父亲穿衣服最讲究舒服，不管别人怎么看，更不管好不好看。给他买的新衣服平时不肯穿，非是要等到重大节日、隆重场合才很不情愿穿上，看他穿新衣服总是很不自在的样子。父亲最喜欢中山装、布鞋、解放鞋，一辈子不愿穿皮鞋，我给他买的皮鞋，都给哥哥了。父亲虽然自己不喜欢穿新衣服，希望家人穿得光鲜、年轻。父亲对吃很随便，白煮白熬也吃得津津有味。父亲总把好吃留给家人。记得我上初三时，哥哥高中毕业做工了，家中母鸡下的蛋一整年全部只给我吃，是为了增加营养，增加记忆力，其实我很不喜欢这样吃鸡蛋，我能理解那是父母的爱和期盼。我成家后，住房条件还可以，可父亲极少来省城居住，他总说省城嘈杂光亮，不适合老年人居住，偶尔来了也住不️上十天，他也不喜欢到热门的游乐场所、百货商店，喜欢去陈家祠、中山纪念堂等游人不多的人文景观，带他外出去吃饭、喝茶，他都要问用了多少钱，其实我已知道他的用意，已经有意报低了价格，他依然说太贵，埋怨我们太浪费。好几次想带他坐飞机去旅游，他总是推三阻四，“老隆船”（客家典故）没出发过一次。过年过节生日给他的钱，他一分未用，全部存在专立的存折里，密码是省城的区号。他总跟别人说，女儿、女婿在省城工作。工资看上去高一点，但那里生活成本高，那里赚钱那里花，一样不经用。他总说自己过得很好，经常有人请他理事，见多识广，常吃“十二大碗”，总强调自己有钱过得自在，无需我们操心、担心。

父亲不抽烟，滴酒不沾，喝茶、看电影是父亲的爱好，饭后喝杯滚烫的香茶能让他找到满足的感觉。父亲喜欢带一家子去看电影，母亲只读过不足两年的书，会看不懂复杂的电影剧情，有一次看南斯拉夫的电影《瓦尔特保护萨拉热窝》，在回家路上，父亲不厌其烦讲解，让我们分清真假瓦尔特，看懂来龙去脉。每次看完电影，父亲再讲一遍给母亲听的情景，是他们最浪漫的生活一景。父亲很喜欢逛书店，买书倒是少有的豪气，父亲的藏书很多，名著不少。父亲曾开玩笑说他在文革时想方设法收藏的四大名著给我作嫁妆，当我结婚的时候，父亲却说把书作陪嫁，等于把罗家的“书种”带走了，万万行不通。

晚年的父亲豁达、平和，很会给自己找乐子，他有很多绰号：仙人、阿婆、茅日愁等。父亲喜欢唱歌，我发现他会的唱流行歌曲比我知道的多，喜欢在家乡的文化广场K歌，那里有听众和掌声，父亲唱歌合节拍、不走调，吐字清晰，只是浓郁客家口音别有一番特色。春节回家的时候我也会去听父亲唱歌，每次我在的时候，发现父亲都会唱周冰倩的歌曲《真的好想你》，刚开始的时候，我在倾听，在欣赏，慢慢地，感觉到父亲是专门唱给我听的，眼睛不知不觉湿润了。此后，我也喜欢上这首歌，每次K哥必唱。父亲病逝后，我一听这歌就泪流满面……。

父亲时刻关注我的工作、生活，每周至少要通一次电话。喜欢收集我在杂志上发表的所有文章，但凡我在工作上有一点成绩和进步，都会很欣喜不已，为此，但凡我的小家庭有一点好消息我都要第一时间与父母分享，丈夫常说，他在我的心里位置一定是我的双亲之后，听着这样的言论，我总是笑而不语。2006年我遇到人生的一道坎，一年内在大医院做了两次不小的手术，当我最低潮的时候，想到亲人的爱和牵挂，就会有无穷顽强的力量去战胜病魔。

父亲常说：雅室何需大，花香不在多。父母就哥和我两个孩子，他们对我们两兄妹是有很多期许的。哥哥自小叛逆，我比较乖巧，长得比较像他，父亲对我特别疼爱有加。一岁多的那年，我犯麻疹并发急性肺炎，高热不退，连夜去县医院看急诊，就诊医生担心病愈后会有后遗症，父母吓得不轻。病好后，我只是消瘦了很多，身体素质差了一点，此后，每当我稍有不适，父亲就会背我去看医生，记得小时候生病住院都是父亲全程在医院关照。每次外出走累了的时候，父亲也很乐意背我回家。在父亲宽大的背上，我就是他最珍爱的开心果！母亲总说父亲把我惯娇了，哥哥常称在我们家绝对重女轻男，其实父亲对哥哥寄于很大的期望，但哥哥对他的教育方式很抵触，哥哥上高中时恢复了高考，为了给哥哥买高考的参考书，父亲不会踩单车（家里也没有单车），都是利用中午的时间一遍遍步行到县的新华书店去寻找，只要能买到其中的一两本就如获至宝，甚至不惜找关系求人给哥哥买齐了整套书，也许哥哥的基础不好，最终没能考上，也不肯补习再考，父亲非常失望，认定哥哥不够努力，为此父子关系紧张了很长一段时间，致使他们很少交流，哥哥结婚后生了三个孩子，看着不断长大的孙儿、孙女，父亲提出他此生对我经济上的唯一要求，关照侄儿女的成长，如果将来他们在求学就业时有困难，要我要全力帮助，父亲称这是罗家发展的“希望工程”。哥哥一直以为父亲不重视他，可父亲重病后，是哥哥在医院日夜陪护，无微不至照顾，毫无怨言。父亲在生病前花了很多年的时间和心血，写了一本厚厚的书，深入浅出教哥哥家礼民俗，记下他所有的朋友、工作关系人的电话和详细情况，实操性很强，哥哥一看就懂。现在哥哥也像父亲一样做理事先生，哥哥终于理解了父亲，感受到沉默、厚重的父爱。父亲较为顺心的事就是从小到大，我在学习上不让他操心，成绩不错。初中毕业时父亲和班主任共同篡改了我上当地最好高中的志愿，被幼师录取，父亲高兴地帮我准备行囊，请亲朋好友吃饭，庆贺女儿考上中专，毕业就可成为国家干部，并亲自送我到学校，把我安顿好回家的时候，我第一次看到父亲流泪，这是我第一次离别家乡，父亲对我有太多的不舍和担心。学校离家近两百公里，只能放寒暑假才回家。父亲一直坚持每周最少写一封信给我，关心我的学习、生活，鼓励我展望未来，有顺风车还会来学校看我，托人来看我，给我带好吃的，因为家里经济有限，收到最多的书和煮熟的鸡蛋、花生等。中师毕业的我分配回到县城工作，工作四年后，通过引荐、面试，我得到前往省城工作的机会，在办理调动手续的时父亲没有喜悦，默默的在我耳边说，在家千日好，出门半朝难，一定要走吗？忙碌喜悦的我无暇顾及……

父亲健在的时候，其实也有想为他做点什么，总有工作、家庭、孩子等等很多牵绊，总被老父亲为我着想顺坡而下，总觉得没关系，下次有机会，下次有时间，下次可以……。父亲走了，常常懊恼、惭愧，有时竟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父亲的一生平凡实在，自得其乐。

父亲具备善良人性的所有优点！

父亲永远活在我的心里，父爱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