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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浅溪潺潺，竹音萧萧。细流边一块平整的岩石上置着把七弦瑶琴，其身墨色，其声泠泠。一青年男子端坐于琴前，身着浅青色衣袍，鸦羽般长发顺服得散落于背后。指尖轻轻拨弄琴弦，随着几不可闻的一声清鸣，溪流溅起点点水花，林间簌簌飘下几片翠绿的竹叶，隐没在草丛中。
“师兄！”
祝清回首，出声的青年在远处招招手，疾步走来，脸上挂着明朗的笑，如同冬日的暖阳，让人心神都不由得安宁下来。
“师兄你果然在这里！”青年走至近前“该去上早课了。”
“忆安。”祝清起身望了眼如今比自己还要高半头的师弟，心道真是长大了。
“师兄一大早就来修炼，也太勤勉了。”陆忆安絮絮叨叨，“我早间醒来没见到师兄，就想着师兄定是来这里练琴了。”
祝清将琴负在背上，道“走吧。”
“嘿嘿好，”陆忆安凑近“不过今日早课，还要拜托师兄帮忙挡着师父。”
“为何？”
“还不是师兄昨晚非要教我新剑招，我练了大半宿，只睡了两个时辰！”小师弟蹙着眉头，似有多大委屈一般。
“好，都怨师兄。”祝清心笑，哪里长大了，还不是和小时候一样贪玩。
“不怨不怨，师兄最好了。”
2
虞山剑琴门，传说开山老祖琴剑双修，创下万千基业，入门弟子选择修习剑道或琴道二者皆可。只是后来千门混战，经年乃休，死伤无数，各门各派均元气大伤，许多门派就此消匿泯灭，剑琴虽幸存，琴道一脉却是自此断绝。徒留些残缺不全的琴谱口诀，晦涩难懂，以及剑阁一角的几张隔世经年的古琴，顾自蒙尘，再不见了当年的辉煌。
祝清对这琴谱却颇有兴趣，所奏之音，竟隐隐蕴藏剑意，不似他人无论怎样也只能弹出普通的乐声。师父道：“这是与你有缘。”便许他在每日习剑之余，可独自感悟琴道。
山下近来不甚太平，附近的魔修蠢蠢欲动，不知在谋划些什么。
祝清察觉到不远处的魔气，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味，默默握紧了手中的剑。
哗哗——半人高的树丛一阵响动，里面跌跌撞撞闯出一个浑身浴血的男子，湛蓝的衣袍染上大片血色，胸前背后几道狰狞的伤口。男子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踉跄着扑倒在祝清面前，挣扎几下，没能再站起来，口中喃喃道：“救命……”
几个魔修紧接着追了过来，祝清抽出长剑将离得最近的那人一剑斩退，随即脚步一旋，避开对方攻击，同时收剑回鞘，反手取下背上的琴，
“琤——”
肃杀的剑气击出，几人撞在岩壁上，没了生息。
蓝衣男子被带回了虞山。
“师父，”祝清报告完毕，“那人怎么办？”
“我已派人去医治，毕竟为魔修所伤，暂时便留他在门内休养吧。”景行君神色和蔼，揉了把祝清的发顶“辛苦你了，子清。”
“……师父。”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蓝衣男子名为贾廉，乃是无门无派的散修，得知允许在此地养伤，更是十分感激。
祝清秉承自己带回来的客人，需要尽职尽责，便常常往贾廉住处带一些伤药。陆忆安有些不乐意了。
“师兄，你近日都不曾跟教忆安练剑了。”陆忆安缠着祝清，“师兄我想听你弹琴。”
“别调皮。”祝清试图将背上的人形挂件扯下来“在客人面前像什么样子。”
陆忆安自背后揽着自家师兄没有松手，侧头瞥了一眼床上的贾廉。贾廉扯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没能挣开，祝清只得拍拍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好了，去练剑。”见对方仍不甚满意的表情，无奈笑道，“拆招赢过我，就给你弹琴。”
后山的竹子随风沙沙轻响，陆忆安抬手挽个剑花，瞬间刺了出去，直指祝清胸口。这一剑却并不来势汹汹，也无甚魄力，倒像是有些不情不愿，配上对方透着怨念的眼神，祝清看着直想笑，脚步微移，侧身避过，剑尖挑出，道：“认真些。”
小师弟听罢，剑招顿时凌厉起来，嘴上却仍在说说笑笑“那若是我赢了，师兄要给我弹一辈子。”带着声轻笑，语气似轻佻却又认真，祝清一怔，愣神刹那间，剑柄抵上后腰，身后传来得意的笑声“我赢了！”。祝清反应过来，笑骂道：“投机取巧。”
竹林中总是响不尽的细碎沙沙声，叶子有点风就会摇个不停，竹子倒是站的挺拔，根根分明，睥睨尘世般地伫立在那里。
一如师兄端坐的身姿，广袖素衫，双目微阖，垂眸望着泛出点点银光的琴弦，指尖轻点，滑动，流淌着清泠的乐声。
陆忆安托腮盘坐，盯着眼前人的身影。
夕阳微斜，映红半边天幕，洒下流金的光芒，落在弹琴者的身周，勾画出满目粲然。那人忽而转首，嘴角一抹浅笑，眼中满溢的温柔，冲淡了平日里略显冷淡的眉目。
竹叶扫动的声音似乎远去了，耳畔轻缓的琴声似也听不真切，仿佛天地间只有眼前这人。
“师兄……”若是可以永远这样，该有多好。
3
入夜，月色暗沉。
“听竹琴，就是你师兄手里的那把吧。”模糊的身影隐在暗处。
“你想做什么！”陆忆安一惊。
“呵，我做什么？”贾廉走出来，“陆忆安，你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说着露出一抹促狭的神色“还是说，你在这里过得太舒服了，就真以为自己是什么正道小弟子了？”
“闭嘴！”
“哼，你自小被送来，就是为了听竹琴。如今听竹下落终于确认，尊主命你七日内将其带回。”
“……”陆忆安皱眉不语。
贾廉神色阴狠：“你最好快些，否则谁都别想活！”
“……我知道。”陆忆安咬牙道。
太久远的事，他都记不清了。父母模糊的面容，幼时炼狱般的生活，十岁那年被送至虞山，唯一的使命就只有夺取“听竹”。
陆忆安刚到虞山的时候，祝清还是副少年的模样，穿着雪白的衣裳，牵起他的小手，“以后我就是你的师兄了，师兄会好好保护师弟的。”
“师父说你是他从山脚下捡来的，我也是师父捡来的。师父好像特别喜欢捡徒弟来养呢。”
“忆安你那么瘦，要多吃才能快点长大。”
“忆安!师父教了我新的剑招，你要不要学？”
“忆安，我弹琴给你听吧。”
少年时的师兄，话也多一些，笑起来眉眼弯弯。他的世界自此明媚起来。
他想留在这里，留住这一切。
杀了他！杀了贾廉！
所有知情的人，来一个杀一个！
内心疯狂叫嚣着。只要没有他们，谁都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份！他还是剑琴的弟子！还是师兄的小师弟……
可惜不能。
这样肮脏的自己，怎么配得上那个温暖干净的人。
杀不尽的魔道之人。
终有一天，他的身世，他的秘密全部被暴露。
像撕扯出血淋淋的事实。
他的师兄，还会不会再用那温柔的神色，再看他一眼。
不会。
陆忆安伏在地上，拼命抑制止不住的颤抖。
算了吧。
他会拿到听竹，然后离开。至少，由自己动手，不要伤了师兄吧。
那个人，合该一生平安幸福，受不得一点伤害。
4
变故突如其来。
陆忆安还未有丝毫行动，却是有魔修攻上了虞山。
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突袭，大批魔修进攻，其中不乏修为高深者。陆忆安恨恨地同剑琴弟子一起斩杀魔修，贾廉根本没有告诉他此事！
祝清与两人缠斗在一起，两个魔修实力强劲，祝清琴剑相合，一招一式毫无纰漏，一时分不出胜负。
二人见此，似有些不耐。其中一人一剑狠劈而下，祝清横剑格挡，另一人不知用了什么秘法，竟是陡然生出一团紫黑烟雾，化作狰狞的模样，直向祝清后背咬去。
“师兄——”陆忆安几剑解决完面前拦路的魔修，冲向祝清的方向。
“町——”景行君一剑斩开制住祝清的长剑，随即一掌将其送出，转身甩剑横劈。魔修身死，那黑雾竟丝毫不减，景行君已来不及躲闪，只得生生受下这一击。
“师父！”祝清连忙查看景行君的伤势，“你怎么样！？”
“师父。”陆忆安赶来。
“无碍。”景行君咽下喉间一丝腥甜，“你们小心，若是受伤，立刻退下去寻药堂师叔。”
此战未及一日，便已分晓。剑琴弟子守住了虞山，景行君却忽然昏迷不醒。
祝清看着景行君毫无血色的面孔，眼圈泛红，低声唤着“师父”，床上的人却始终紧闭双目，没有丝毫反应。
师父是为了救他才受伤的。
自记事起，他就和师父生活在一起。景行君之于他，不只是师父，更像位父亲。他也是很久后才得知，自己是被师父捡回来的。剑琴虽收弟子，却也只是教导剑法道义，无人愿意费力养育一个襁褓中的婴孩。旁人劝景行君把孩子交与山下农户抚养，景行君大怒，斥责一番，自己收下了这第一个弟子。师叔们提起此事，总是不胜唏嘘，那般温润的一人，哪里见过他动那么大火气。
“师兄，药堂的人说师父无性命之忧，不日便会醒来的。”陆忆安劝道，“我们出去吧，莫要扰了师父休息。”
“好……”
5
深秋夜晚，已有些许寒意。
月光映在师兄背后的听竹琴上，琴弦好似泛起不真切的几点萤光。
听竹……
还是待师父醒来，等师兄高兴一些的时候吧……再等等。
“珰”的一声轻响，陆忆安忙缩回手，自己竟不知何时触上琴弦。
“怎么了？”祝清转头问。
“无事……”陆忆安垂首呢喃。
“无事？”贾廉嗤笑一声现身，“祝道友恐怕还不知道吧，你身旁的这个……”
“住口！”陆忆安喝道，拔剑刺向贾廉。
不可以！不可以！
不能让师兄知道！
“你乖巧的师弟，可是一直觊觎着你的琴的，魔修的儿子。”
“混账，你去死！”
贾廉身影如同鬼魅，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却是不躲不闪。
陆忆安一剑刺入他的胸口，竟毫无阻碍。
怎会如此简单？不，有什么不对。
脑海中一瞬间清明，回过神来，哪里有贾廉的尸体，只有……
“师兄！？”
祝清的胸前染上一团血迹，他抬手捂上心口，却止不住不停溢出的血，浸透指缝，缓缓流下，身形摇摇欲坠，眼中似有些错愕。
陆忆安一把抱住即将倒下的身体，按上溢血的伤口“师兄！师兄……怎么会这样？我明明……”又像想起来什么，连忙翻出伤药喂给对方“我们快去药堂！快……”说罢便要抱起他，边语无伦次着“师兄，师兄我没有想伤你的……”
祝清制止了小师弟想要抱起自己的动作，这一剑重创心脉，他已不觉会有任何转机。
“唔……”稍有动作，便牵扯到伤口，他竟然还能挤出一个安慰的笑“我知道……”师弟怕是中了幻障，也怪他自己，从不对身边的人设防，也怪他，救了个不明不白的人回来，酿就祸患。
听竹早被一旁的贾廉捡起，他摸着琴弦，笑“哈哈，干得不错！陆忆安，这次功劳算做你的。也不枉你在这里蛰伏多年，听竹琴终于到手了！”
“听竹……”祝清喃喃道。
“不，不是……”陆忆安慌张，可又更怕祝清撑不下去，咬咬牙道，“对，我就是个魔修的细作，就是为了你的琴！我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所以你，你要活着……”声音颤抖，已接近哀鸣，“你必须活着，你还要杀了我报仇……”
祝清的思绪已有些溃散，那人说的，大抵是真的吧，只是身边这个孩子，他自小看着长大，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强撑着抬手，却什么都没能触到，“忆安……好孩子，别这样。我信你……”声音渐低，缓缓化入风中的絮语。
陆忆安跪在地上，似有无尽的怒火，却只低垂着赤红的双目，不言一语，似有无尽的悲伤，眼角却是干涸，没有一声啜泣。
仿佛天地都已远去。
“这不是听竹！”贾廉忽而一声惊叫。唤起跪着的那人的注意。
陆忆安暴起，剑气夹杂着赤红的怒焰，势不可挡，贾廉还未来得及呼喊出声，便在狂舞的烈焰中化为灰烬。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到头来，他还是什么都没有。
祝清的身体散作万千萤光，四散，凝聚，化为一把样式古朴的七弦琴，其上点点青色光芒，流转不停。
“还是迟了一步。”景行君叹道，不知何时赶来，面色仍是虚弱的苍白。
“师父……”陆忆安开口，却不知说什么，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6
听竹，原是剑琴老祖所持的一张琴。老祖于竹林中悟道，琴声与竹音相和，故名为“听竹”。老祖于千门大战展露锋芒，持一张琴，以一人之力，可退万敌，听竹琴自此被封为神器之一。经年血战，后静置于剑阁，剑气温养，这琴竟不知何时生出了琴心。有心自有灵，有灵便可化而为形。
景行君捡到祝清的地方，不是山下，而是剑阁之中。
“听竹，竹听，便唤你‘祝清’吧。”
小小的婴儿什么都不懂，勾着景行君的手指，笑得开心。
景行君摸了摸陆忆安的头发，眼睛却看向远方，像是自言自语：“我有一秘术，可助其魂魄不散。既为琴灵，只要魂魄仍在，终可再度化形。”
7
院子里多了一株绿竹，不到半人高，却是笔直挺拔。陆忆安偷偷浇了些水，轻声念了句“师兄”，竹子似乎随风微微摇了摇，叶子蹭在他的衣袖上。那人又絮絮叨叨“等师兄你回来，我们一起去看师父……”
后山的竹林旁，立着景行君的配剑，剑穗随风荡起，久久未停。
个人叨叨叨：这是听了《少年江湖》忽然想写的故事，很萌也很甜的古风歌呀，只是自己加了堆乱七八糟的设定，还总喜欢写虐QAQ 下次一定要成功写篇甜到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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