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指算来,父亲去世已十七个年头了。这十七年来,我码了上万的文字,唯独,没有父亲。总想写他,可总是无从下笔。其实,父亲一直在我内心深处,他的言行举止始终让我记忆犹新。时值小暑,魔都的酷热实在是难耐,我于床上回忆起父亲的一生:愕然、惋惜、敬佩、崇敬。尽管,父亲平凡着,却也非凡着……
在我不到两岁的时候,那年初春,我得了白喉病。幼小的生命于生死边缘上挣扎,祖母与母亲皆要放弃治疗,可父亲说万万不可以这么做,即使砸锅卖铁也要挽救女儿的命。有一天,我又发病了,父亲居然背着我行走了一百多里的路程,硬是将我从死亡线上拽了回来。一周后,当父亲背着我再回到村庄时,庄邻们都以为父亲怀里紧紧抱着的是一个死孩子。
到了夏天,等到瓜果成熟的时候,父亲偶尔会从别人家的果园里或者是家前屋后的桃树、梨树、杏树上摘几个瓜呀果的回来,他总是不停地对别人说,摘几个给二丫头吃吃,她身体不好。有时候,我的弟弟妹妹们见了,都会紧皱着眉头走到别处去。而每当兄弟姐妹们因为父亲的所谓偏心而闹情绪时,父亲便会拉着他们的手说:“孩子们,你们兄弟姐妹多,咱家也就这种状况,二丫头身体虚弱,你们就多让着点吧,爸爸也是没办法呀。过几天,让你们的妈妈给蒸两锅白面馍头吃,好吗?”听了父亲的话,兄妹几个连连点头。那一刻,父亲笑了,可我分明看见父亲的笑容里有了几许的勉强与苦涩!
因为害怕家人吃不饱,秋高气爽的日子里,祖母、父亲和母亲常去堤外挖些野菜回来充饥。而父亲总比祖母和母亲挖得多,有时候我也会跟着父亲一起去,什么苦苦菜、苣荬菜和蒲公英见到的最多。这三种野菜长得也非常像,折断都会有乳白色的液体渗出来,味道和性味也很接近,我感觉只是苦度有点不同罢了。尤其是荠菜,中秋前后显得特别常见,那时候吃得也就非常之多了。吃不完的时候,父亲还让祖母将其晒成荠菜干子,并用塑料袋子装好,留着冬天里吃。
苦苦菜,苣荬菜,蒲公英可以蘸着酱油或者醋吃,虽苦但也很煞口。每当我不想下咽的时候,父亲总是说,你身体不好,多吃些能清热去火呢。父亲是一处一处地找,又一铲一铲地挖,这是一种何等的毅力呀?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认识了现在被宾馆饭店里当着美味佳肴的所谓“野味”。
雪花纷飞的冬天,因为家里储存的粮食不多,父亲担心熬不到来年的春末。于是,他就尝试着将白面与麦麸搅拌在一起发酵,然后做成圆形的包子,且往里面塞上满满的荠菜干子。那包子,一口咬下去,苦咸苦咸,但肚子还是能填饱的。
那个年代,有自行车的人家不多。整个庄上也就一家有一辆长征牌自行车。有天晚上,已经从师范学校毕业了半年的我对父亲说,为出行方便,我想买辆自行车。父亲说,你祖母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而你母亲的生命又是岌岌可危,三个弟妹还要读书,再等等吧!
我抬眼望着父亲,不到五十岁的他却是如此的苍老,本就不算高大的身体似乎越发不如从前那般硬朗了。那背,隐隐约约也佝偻了起来。本以为姐姐出嫁,我参加了工作,父亲应该越发地精神起来,可瞧他那眼神,分明地没有了自信的色彩。
父亲实在是太辛苦,他过早地衰老了。
我还记得,每到夜晚,当一家人入睡后,父亲还在用斧头与刨子给人家做小型家具,什么碗橱呀、板凳呀等等,只要能赚点油盐钱的,父亲都会接下来做。有时我半夜睡不着起来小坐,还能看到父亲在院子里忙碌的身影。父亲担心斧头与刨子的咔咔声会影响到家人的休息,他总是将每一扇房门关得紧紧的。而透过门缝射进来的那一线不灭的灯光,早已深深地映入了我的脑海。偶尔,于那微弱的灯光里,我还能看见父亲那布满皱纹的脸颊。这脸颊,可以说从来不用想起,也永远不会忘记,那并不优美悦耳却引人遐思的斧头刨子声,时至今日,声声皆在我耳边萦绕……
让我更没想到的是,在母亲去世不到五年的时间里,由于我的疏忽大意,操劳一生而又没享过一天清福的父亲就那么悄无声息地“睡”了过去。
从此,我没有了爸妈!
此时,夏夜的微风吹拂着窗棂。我轻敲键盘,思绪万千。偶一抬头,模糊的视线里仿佛又出现了父亲的面容,只见他面带微笑,缓缓地向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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