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要从四十五年前讲起,当时我还是个不满十周岁的孩子。记得当时有个姓周的手艺人常来我家作客。此人在乡下理发,与父亲同乡,都来自四川;在遥远的西北小城见面,彼此就像见到了亲人。每逢周师傅过来,父亲必好酒好菜予以招待。
父亲是个修表匠,平时酷爱收藏,见到老乡免不了要显摆一下自己的藏品。他拿出一个龙钮样玉印,指着印面上弯弯曲曲的古字,让老乡辨认。老乡直摇头,说自己只念过几天书,大字不识几个,哪会辩识古字?老乡说这印定是个宝贝,问父亲印的来历。父亲说,拿块瑞士劳力士手表跟一个大队书记换的。老乡笑着开玩笑要父亲将印送给他,父亲却直摇头。老乡说父亲吝啬,父亲笑而不答。
有天下午,老乡突然来访,因没有准备,只好以便饭招呼。瞅了一眼面前的素菜和酸菜面,他不屑和愤懑地说:“没有肉吃的啥饭?”
说完,拂袖而去。从此,这位父亲的老乡再未踏入过我家大门。看来是把他得罪了!
五年后,我上了师范。二年级时,我收到了一封奇怪的来信,信封上没有邮票,盖着个三角形邮戳!信封上字写得相当漂亮,有某部队的字样。我部队上没有什么亲戚朋友,谁会给我写信?带着疑惑打开信封,原来是父亲老乡周师傅当兵的小儿子寄来的。
全信毛笔书写而成,龙飞凤舞,水平着实很高,令我叹服!部队真是个锻炼人的地方,写封信就能把人镇住, 其他方面还用得着怀疑?
信先介绍我他当兵的过程及拉练的情况,然后鼓励我好好学习,将来做一个对家庭对社会有用的人。
信尾写到: 兄弟,我们的父辈是最好的朋友,他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我们要把他们的友谊传承下去!我们是世上最亲的兄弟,要相互帮助!
看过信,令我十分感动,马上给他写了一封回信。有这样一位兵哥哥,心里热乎乎的,着实骄傲自豪!
过了一年多,他来到学校,他说是专程来看我的。他拉着我的手问寒问暖,令我这个十几岁的孩子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他问我手里有没有钱,我连忙说自己还有。我以为他要给我钱!他接着问我手里有多少钱,我老老实实告诉他,有父亲刚邮寄过来的三十块生活费。他说他有点急用,能否把钱借给他。我这才明白,他要找我借而非给我钱!我毫不犹豫把钱交给了他。接过钱,他说不够,问我能不能再找点。我在校园里转悠了一周,也没借到一分钱。他只好作罢,拍拍我肩膀,要我保重,钱过几天寄给我。
这个钱一等就是二十年,也没能等到。听人说,我那个兵哥哥复员后不学好,坑、蒙、拐、骗、偷全干,叫人挑了脚筋。看来我那三十块钱是没有希望了!我压根也没把它当回事,生活还得继续!
我娶妻生子,养家糊口,每天累得似头牛。为了生活,老婆摆起了水果摊,我得给她帮忙,两头忙,跑断腿!唯一的心理安慰就是晚上躺床上,把玩一下父亲给我留下来的宝贝――那个龙纽印章。父亲是属大龙的,每当我手摸着印章上栩栩如生的那条小龙,就像见到了我那可怜的父亲,他似乎在说:“孩子,要坚强!”我用红绸子小心翼翼把它包起来,压床头底下。相信父亲时刻会保佑我,保佑我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
十年前的某一天,有个人在我水果摊边转悠,我也没在意。
那人突然跑过来,把我一把抱住,吓了我一跳!
“把我找苦了,可找到你了!我是你哥哥――宝亮!”那人流着眼泪说。
宝亮就是我那位兵哥哥。他是怎么找到我的?我有些不解,这么多年他在干什么?
此时,老婆中午正好接班换我回家吃饭。我给他们做了介绍,老婆叫我赶快回家吃饭,两个月大的孩子还留在家里。我不敢怠慢,带着哥哥到了家里。老婆炒的土豆丝,下的酸菜面,哥哥也不嫌弃,“扑腾扑腾”连吸了两碗。他用手一抹嘴说:“兄弟,卖水果也不容易!哥借你的钱,哥必须还你。”边说边掏出三十块钱塞我手里。
“不用了,哥!这都多少年了,还钱就太见外了!”我说。
“该咱样就咱样,哥是个讲原则的人!”边说边抱起我的孩子,逗孩子玩。
“带着孩子,又要卖水果,你们忙得过来吗?”他关切地问。
“可不是吗,这不,想找个保姆,总没合适的!”
“哥给你介绍一个,保准你满意。人勤快,茶饭好!”
“那敢情好!谢你了,哥!”
第二天,哥哥就领来了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谈好价钱,那女人说干就干,干得挺好,我们十分满意。
有一天下午,好好的天说变就变,狂风暴雨一下袭来。我和老婆费了好大劲才用棚布盖住摊子。已过了保姆送饭的时间,却不见她身影,老婆叫我回家看看。我冒着雨跑回家,孩子还在婴儿车里,却不见了保姆的身影。再看看房子,衣服洒了一地,像是被人翻过的样子。几个上了锁的柜子,全被撬开。我连忙跑向床头,揭开褥子,我的宝贝没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阴谋!哥哥为了我的宝贝,真是用心良苦呀!
我一言不发坐地上,成了失魂落魄之人!
那天晚上,我整夜翻来复去睡不着,从床上爬下来,走到父亲遗像前,跪下来失声痛哭。
“爸爸,孩儿不孝啊!我没能守住你传给我的宝贝,我有愧呀!”
“大半夜不睡觉,你哭啥呢?那个宝贝在库房那个烂花盆里,我放的。我知道那玩意是你的命根子,家里来外人,放床头怎么可以?”老婆睡眼朦胧地说。
我进库房,果然在花盆找到了宝贝。回家后,我一把搂住老婆,狠狠地亲了她一口。
“谢谢你,老婆!你真是我的宝贝!”
“都老夫老妻了,还这么肉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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