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半,大雨,铁皮棚子被打得噼啪作响。空间略显局促的小饭馆这时显得空荡,整个房间只有阿龙在后厨洗手传过来的声音。
后厨和餐厅用玻璃墙隔开,上边留有一个大口,阿龙可以和客人说话。
大货车碾过泊油路上石渣的声音从远处慢慢推近,在门口停下来,接着就是车门被打开,关上。夹带一股子雨腥气和还没散掉的柴油味道,饭馆的门也被推开。老张顶着一件雨衣小跑着进屋。
阿龙低下头从窗口看出去,说:“老张,今天有点晚呀。”
老张一边把雨衣拿下来,在门边抖掉上面的雨水,一边回答:“哎。下雨不能开的太快,容易出事,今天车拉得重,刹车也不太好踩。”说完把雨衣挂在墙上,找了个位置坐着,和阿龙面对面。
阿龙把刷好的锅放在灶上,问他:“老张,今晚想吃点什么?”
老张双手按在桌子上,说:“来碗面吧。家常做的那一种,加一些牛肉,能弄得酸一些就好了。”
阿龙把冰箱打开,里面没有面条,把头从后厨探,说:“老张,这面条没了,要不…你换点别的?”
老张有些吃惊的望着他,好像是看到一个许久不见的人,嘴里小声的说:“怎么会没有呢?平时都有面条的,怎么今天晚上就没有呢?”声音变得更小,近乎于喃喃自语。
阿龙从后厨走出来,腰上的围裙拿在手里捏着,说:“这个老张,你知道,我这不新鲜的材料会被扔掉,早上还留着的面条是前天的,实在不能留,所以,你看,要不真的,你换一个?”
老张一个激灵,从自言自语的状态里缓过来,说:“没事没事,我有办法。”屁股已经从椅子上抬起来,向门口冲去,他用外套裹着东西回来。他从外套里掏出东西,用两只手捧着,递给阿龙,“就吃这个吧!”语气坚定,不容拒绝。
阿龙拿过那两方便面,把准备说出口话咽回去,走回后厨
他把包装拆开,把面和调料包分好。用烧开的水很快把面煮好,捞起来,放进冰水里镇一下,再捞起来放到一个碗里。旁边的一个小闷锅“咕嘟咕嘟”的被里面的气体顶得“开心”乱蹦,有浓厚的香气泄露出来,懂行道的食客肯定能闻得出豆瓣酱加上一点点山黄皮酸甜的味道,还有牛肉特有的香气。
阿龙面前摆着两口汤锅,一口盛满已经化好的方便面调料,一口是自家的老汤。他拿勺子一边舀起一点放进嘴里,让它们从舌尖滑向舌根,再充分的在嘴里游走。他把剩下的汤吐出来,用水漱一下口,从一口深锅舀出一大碗汤,小心的抖进很少的方便面调料粉,尝一口,满意的把面倒进去,慢慢搅匀。最后把焖好的牛肉片摆上去,旁边是重新炒过的酸菜。
老张一只手捧着碗,狼吞虎咽的把面全部吃完,才开始吃上面的牛肉片,最后把筷子并好,放在桌子上,改成双手捧着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喝汤。
阿龙倚住玻璃墙,看着老张喝汤。老张喝掉一大口,喉头往上一提,顿了一会,才深深的坠回去,他的脸埋在碗里,声音从里边传出来有些发闷,说:“这比家常面好吃多了呀,至少做得比我爱人好很多。”
阿龙笑着脸答:“老张客气,这就是一碗面而已,汤还是方便面汤。”
老张放下碗,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今天晚上一定要吃一碗面吗?”
阿龙说:“相比今天对你来说,是个特别的日子吧?”
老张从怀里掏出钱包,打开,边看里面的一张照片一边说:“三年前这个晚上,我急着出车,出门前空着肚子,家里没什么吃的,就剩两包方便面,我爱人就拿它们做了碗面给我。两天以后,我从外地狂奔回家,她离我去了,心脏病,没救回来。”
阿龙倒一杯热茶,放在老张桌子上。老张把钱包给他看,身份证旁边有一张照片,一家三口,孩子还很小,调皮的摆出鬼脸被他母亲抱在怀里,旁边的那个男人在镜头面前有些拘谨的抱着母子两个,那就是老张。
老张看着照片继续说:“后来,我车上就备着方便面,我什么时候想她了,拿一包泡开,不一定吃,有时候闻着味,就好像她刚端上来的面。但是啊,孩子不理解我,总说因为我出车不在家里,妈妈才会这样,这两年和我说话很少,要不然就是吵架。我打算把这几单货走完,就回家找份工作。她没了,我要照顾好儿子。所以,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吃你做的菜啦。阿龙!”老张的手搭在阿龙胳膊上,阿龙觉得那只手烫得厉害。
阿龙站起来,走回后厨,用手背抹了抹眼睛,重新从窗口探出头,问:“老张,你要吃什么?我给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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