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晨歌轻扬
这个春天，当我陷溺在无可自拔的情绪泥泞时，一缕温煦的春风拜访了我。
我得了个讯息，那是一种无法经由语言表述的经验。就只是在相遇的那瞬间，当那游丝般的风吻上了我的脸颊时，突然的了悟。
那风，正是安徒生童话故事中的人鱼公主。
她向我倾吐了自己悲伤的爱情故事。
所有的事件，正如同安徒生所透露的，人鱼公主企求一份不可能的爱情，最终导致了自己的悲剧。但故事的细节，却与我所熟悉的情节不相同。
那时，我正处在情绪崩溃的临界点上。我爱的人，不爱我。我求了又求，却怎么也得不到。突然，另一个女孩出现，然后，我爱的男孩就马上被烙上了印记，永远的属于别人了。
我的爱是那么真诚深刻，却没有人要。
我想要恨，却找不到理由。
我狼狈地捡拾著破碎了一地的心，躲藏到最深的角落去。闭上眼睛，用著流了又流似乎永远不会止息的泪水默默舔舐著伤口。
突然，那风来拜访了我。
“我和王子的爱情故事里，并没有女巫。”人鱼公主温柔的吻上了我的泪，播下了一片迷离的讯息。那并不是语言，只是一种感觉，我就是知道，一定是她。
我惊讶极了，抬起头，空气中却只剩下一缕七里香的馨芳。已不再有风了。
“把我的故事告诉更多的人吧！”是她的讯息。
于是，我延迟了两个季节，在将要进入冬天的现在，写下了这个故事。
＊
人鱼公主是人鱼王国的女巫。
在中世纪的欧洲一片扑杀女巫的声浪中，女巫在人鱼王国却享有最高的地位。
“女巫”的称呼，在人鱼王国里是无法经由学习得来的。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能够与存在的万物交融、洞悉人鱼的心灵、窥知未来的秘密，并且不带个人私欲地将王国带领到喜乐的天堂。
然而，能够拥有这种天赋的人鱼实在太稀有了，即使在本性温良的人鱼国度里，也要几百年才能够诞生一个。
就因为如此，人鱼公主的诞生，带给整个人鱼王国莫大的欢欣与希望。
人鱼公主出生时，额上就有一抹淡紫色新月型的胎记。
王国的长老根据代代口耳的传说，印证了她“女巫”的身份。
为了让人鱼公主像一般人鱼一样顺利的成长，长老将她的能力封印，直到她遇上命中注定的伴侣。
从此，她成为全国人鱼希望的归向。在层层精心的呵护下，她顺利长到十六岁。
十六岁生日那天，为了完成族里的成年礼，在全国人鱼的欢送下，她第一次从宁静的海底，游向了起伏不定波涛汹涌的海面。
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人鱼公主首度领略了大海的辽阔，与天空的宽广。
她顺著海上的波浪，漫无目的地漂流，享受著自由自在无边无际的畅快。
渐渐地，海面上一艘华丽的帆船打断了人鱼公主的飘流，她好奇地上前去探看。
船上，一个人类男孩的身影映入了她的眼，然后，她的封印被打开了。
在那一刹那，人鱼公主得悉了她此生背负的使命，重新打开天赋的能力，也看到了此生的命运。
没有人知道，女巫的天赋中，也有透视前世的能力。
而这个人类的男孩，就是她一直以来寻找的伴侣，是她前世的爱人。
她与他的灵魂，紧紧相系。
人鱼公主几乎是惊慌失措的逃离。
因为，这命运太沉重。
她误闯了时空的结界，遇见了原本在此生不该遇见的人。
命运之轮走偏了。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她的封印打开了。
这个人类的男孩，唤起了她生生世世以来的记忆。
是她灵魂渴求的伴侣。
然而，她与他却置身于两个永远不可能相属的世界。
族人的期许与自己渴求的爱情，终将成为无法两全的冲突。
于是她急急潜入海面下平静无波的世界，死命地想要远离这人类的男孩。
这时，海面上突然卷进了一场暴风雨。
像冰雹似的雨，狂野地猛击向海面上那艘脆弱飘摇的帆船。
雷声轰轰，震耳欲聋。
船，翻复了。
人类男孩，落水了。
人鱼公主在急游中，停下来，望著卷入漩涡的人类世界的男孩。
他已经停止挣扎了，再过不久，就永远沉睡在海底了。
救他，自己就注定沦陷。
不救他，就是一辈子难以弥补的愧疚与心痛。
她的眼里盈满了泪，化成了串串掉落的珍珠。
她游近人类的男孩，温柔地撑住他的臂膀，游向海面去。
在海滩的礁石后，人鱼公主抱著依旧沉睡的人类男孩。
静静地，等待。
如果，现在，他张开了眼睛，也许一切都还能够被挽回。
人鱼公主不断地祈求，成串的珍珠由她眼底掉落。
只要他认出了她，一切也许都还能够被挽回。
然而，一阵人类的脚步声，踩碎了人鱼公主的心愿。
人鱼绝不能被人类发现，否则充满野心的人类，一定会把征服人鱼当成正义的使命。到时，就会演变成一场人鱼世界的大浩劫。
人鱼公主别无选择，只能躲到远远的礁石后，看著另一个人类女孩发现了男孩。
然后，男孩，睁开眼睛看见女孩。
人鱼公主目送著男孩与女孩离去的身影，回过头，对上了另一对人鱼男孩的眼眸。
那是她另一世的爱人，也是她今世原本注定相守的伴侣。
只是，迟了。
人鱼男孩额上新月形的印记转红了。
人鱼公主却只能凄楚的与他对视。
太晚了。
太晚了。
太晚了。
两人的眼里，不断掉落成串的珍珠。
人鱼公主回到海底后，日日夜夜不停地哭泣。
她想念那个解开她封印的人类男孩，非常非常，想念。
她在海滩遇见的人鱼男孩，是邻国的王子。
他与人鱼公主命定要在十六岁的成年礼，在海面上相遇。
然后，一起打开彼此的封印。
就像地面上那对男孩和女孩，携手共渡未来的岁月分享彼此的生命。
只是，迟了。
人鱼公主意外地先打开封印了。
于是，注定了彼此今生错身而过的命运。
人鱼王子表明了等待的心意，人鱼公主却再也无法说服自己忘却对人类男孩的记忆。
她与那个人类男孩的灵魂，在某个时空聚会的分别点上，曾经誓言要相守。 “我一定会认出你！”男孩前世曾对她说。“到时，我们一定能相聚。”
同样的，人鱼王子与她也曾在某个遥远的时空，有过坚定的诺言。
只是人鱼王子的迟到，变成为今生一切的错乱。
回不到原点了，人鱼公主已无法割舍心中对人类男孩的眷恋。
于是，她告别了尊重自由意志选择的人鱼王子与族人，离开了这个让她生长并且曾经寄与她重望的国度。
她咬著牙，忍著内心撕裂般的痛，付出失去女巫天赋与声音的代价，抱著一丝的希望，执意前往人类的世界。
如果，那个人类的男孩最终还是没有认出她，却选择了另外的伴侣，人鱼公主就只能幻化成海上的泡沫，永远消失。
这是人鱼公主这生首度也是最后一次使用天赋，施咒让自己的鱼尾变成人类双腿时，与广大的自然法则定下的契约。
然后，她来到了人类男孩的身边。
就像大家都知道的，那个人类男孩也是一个王子，而在海边与王子相遇的人类女孩，就是邻国的公主。
人鱼公主的努力，就像海面上易碎的泡沫，完全破灭了。
王子对于人鱼公主，始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也享受和她在一起的自在，却无法回报给她爱情的热度。
人鱼公主失去了声音，只能一直一直默默的等待。
她常常凝视著王子那让她心碎的眼眸，在心里静静地倾诉自己满腔的爱意与热情。
她等待著，王子终有一日会回想起他们的过去－－前世那段等待完成的恋情。
她向上天请求著，让他想起来吧！让他想起来吧！让他想起来吧！
然后，王子终于选择了邻国的公主。
人鱼公主的心，碎裂成千片万片，再也无法被回复。
王子和邻国公主的婚礼在华丽的游轮上举行。
人鱼公主仅存的希望与梦想都完全破灭了。
她睁著空洞的眼，眼神涣散的望向她海底的故乡，怔忡著，流不出一滴泪。
一但过了王子与邻国公主成婚的夜晚，人鱼公主也将在第二天黎明的第一道朝阳下消失成海面上的泡沫。
这时，人鱼王子的声音悠悠远远传进人鱼公主的头脑。
“杀了他，都是他的错，他解了你的封印却没有认出你！”
“反正他的命原本就是你救的，杀了他，回到我身边吧！”
“杀了他，回到我身边，咒语就不会实现了。”
“杀了他，回到我身边，让命运走回它原本的道路吧！……”
人鱼王子的声音一直传来，一直一直传来，充塞在人鱼公主的头脑。
怔怔忡忡著，人鱼公主回过神来时，手上高举著一把锋利的匕首，正要砍向熟睡的王子。
“嗯！”一声嘤咛从邻国公主的口中逸出。
人鱼公主清醒了过来。
王子与邻国公主正紧紧地相拥。
第一次，人鱼公主真正看到了邻国公主。
邻国公主甜甜地笑著，依偎在王子的怀里，一脸宁静满足的神情，眼角还带著一滴因为幸福而满溢的泪水。
她就是正确的人选呀！
人鱼公主的眼角掉落串串的珍珠。
邻国公主就是那个正确的人选，那个会给王子带来幸福的人选。
邻国公主和王子，也有深刻的爱恋与紧密的连结呀！
而我呢？人鱼公主踉跄地逃离王子的新婚卧房，沿途不断洒落串串的珍珠。
我从没发现王子谈到邻国公主时，那深情闪烁的眼眸。
我只在乎王子是否看著我。
我只在乎王子是否会想起我。
我只看到自己碎裂一地的伤心，却从来不想看到王子幸福焕然的神采。
我只想到被王子看见自己的深情，却从来没发现邻国公主对王子真挚的爱意。
原来，我……我……我一直只看见了自己的寂寞。
那一夜，人鱼公主坠入了无边无际黑暗的深渊。
黎明来临前，她回想起生生世世与许多许多人交集相伴的记忆，她深邃的眸里散发出前所未有的光采。
然后，她起身，一跃。
缓缓缓缓沉入了布满厚厚细砂的海底，终于回到了海里的家园，她宁静而安详的闭了眼。
人鱼王子，静静来到她身边，轻轻拂著她额上褪色的印记。
长久无语的静默后，呢喃了一长串的咒语。
在第一道朝阳射入海面后，人鱼公主的身体渐渐消逝融化成一串串哔哔啵啵的泡沫，不断轻巧地向海面而去。
“永别了！”人鱼王子抬头看向泡沫消逝的海面，眼角不断落下晶莹的珍珠。
人鱼公主变成了春天的第一阵微风。
在跟随著白云去看世界前，她温柔地吻上了王子的嘴唇。
呢喃了她最后的话语－－“祝你快乐。”
王子搂著新婚的妻子，闭上眼，轻叹了一口气。
“好甜的风。”他说。
＊
“然后呢？”我问。
人鱼公主早就消失无踪了。
而我的破碎的玻璃心，在这阵温柔的微风吹拂后，经过了两个痛苦的季节，终于也将步入冬眠了。
（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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