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很小的时候，你并不觉得你们有什么不同。
在你更小的时候，小的咪咪点，还在你妈肚子里的时候，你全家都没有觉得你们和这个世界上千千万万个孩子有什么不同。
当然，你们是兰陵萧氏八叶塘的传人之一，这一点你爷爷早给你们记好了。
2.
二十多年前，爷爷奶奶尚且年轻，叔叔伯伯姑姑姑父们都住在一起，下班回家吃晚饭之后也没有多少娱乐活动，自然就想着要个小孩子玩玩。
捧在手里，敦实敦实的，有时候微笑着流流口水，很好。
稍微大一点，还会咯咯笑地喊爸爸喊妈妈，更好。
其实当时你妈生小孩只是想生一个出来给大家玩玩。
仅此而已，没有别的。真的。
3.
95年的夏天你妈发现有了小孩。
九十年代，三四线小镇的妇女尚且不懂得如何科学保胎产检。你妈也不例外。
自然就是在家里，用最土最温暖的方法养着，鸡汤鸡蛋，猪蹄排骨，红糖蜜枣，孕妇吃下去可都是给小孩子吸收的哦！你妈要保持心情愉悦，上班娱乐两不误，有时候还和大多数弄潮儿一样，去迪斯科蹦迪。咚咚擦！咚咚擦！
嘿，王爱华同志，你几个月啦？
刚满三个月。
长得真好，跟五六个月似的。
多吃，多睡，偶尔运动下。心情舒畅，家庭和睦。能长得不好么？
你妈的好日子继续着。
4.
她的日子因为妇联变得更加美好。所以她到现在都还对小镇妇联的老领导充满好感。
那年过年，计划生育风声仍紧。妇联上门虎视眈眈，明是探望慰问，实则打探虚实，半哄半吓让你妈妈去做了产检。医生做B超的时候做了两遍，最后告诉你妈，是双胞胎。
铜陵话的双胞胎是“酸包子”。
5.
一颗受精卵。刚形成的时候只有0.2毫米。
这么小，却又这么微妙复杂。世界上没有任何建筑艺术可以与之媲美。其奥秘世世代代都没有被科学家们穷尽。
那些缠绕的DNA，那些复杂的细胞核，那些眼花缭乱的线粒体。
到底是什么注定了它在生命的某个时段一分为二，最终成为两个完全独立、却又完全一样、最终相互依存不能割舍的个体呢？
没有人知道。
身为这个体之一的你也不知道。
若干年之后当你修习了细胞生物学、人体学、妇产科学等一系列课程之后，你才知道当年那个看似不经意的、写意的、祸害了你家人这么多年的一次分裂，竟然是那么完美，可遇而不可求。
你妈就神奇地得到了这个机会。二十多年前，也许很多人还不太适应家里只生一个小孩的时候，你妈觉得自己捡了个大便宜。
你们全家都觉得捡了大便宜。
真的啊！多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啊！给多少钱都买不到啊！罚款超生躲着生也没有户口啊！
这一下子，既有了两个孩子，又不罚款又不超生，户口政府管够，还不用丢工作。
王爱华同志真是了不起！
母亲是伟大的！
她挺着肚子里面有两个孩子，多么辛苦多么神圣！
6.
你们全家的喜悦，当然没有被你妈日日夜夜怀着你们被压得喘不过来气而冲淡。
你妈怀孕的时候不吐也不长斑，就是坠的厉害。肚子超大，肿得脚也超大，一直穿你爸的棉拖鞋。大到后来看着都可怕。
你妈受不了了，预产期是五月，四月份就嚷着要卸货。
虽然人民医院妇产科主任痛心疾首地约了你妈两三次会谈，向这个被怀孕折磨却没有太多理论知识的准妈妈解释，孩子在子宫里生长远比拿出来到保温室里生长好几百倍。
可你妈不同意。
你们全家对新到来的小孩子充满好奇，跃跃欲试。全部以伟大英明艰苦卓绝的王爱华同志为重，所以全家都首肯她剖腹产，都同意早一点把小孩拿出来。
嗯，生小孩是一个家族的事情，剖还是顺，都要整个家族商量。
7.
你全家的兴奋，一直到等到产房门口，看着护士抱出来两个脸上还沾着屎坨坨的小孩的时候，还不理智地延续着。
那天你妈生小孩，全家都跑来看。你姑父是医生，当然早就做好了准备，亲临现场，上下打点。麻醉师是“江南第一麻醉师”，你妈隔壁床的女人从手术中醒来都把床单撕碎了好几条，你妈既不疼也不痒，脑子清楚灵光，堪称神话。
8.
好，继续来说那不雅的屎坨坨。
嗯，真的很不雅，你俩生下来皮肤黑，脸上偏生又沾了屎，跟难民没什么两样。
也许诞生从来不是一件优雅的事，总是伴随着羞耻的暴露和隐私的破坏，伴随着撕裂和分离。只是一个家族的期望和人类延续后代香火的本能让它显得伟大光辉。正如西方的油画中，圣母玛利亚生下圣子之后接待东方而来的三博士，散发着并不是产褥的血腥臭气，而是柔和而圣洁的母性光辉。
你们从不重男轻女，女孩子也一样喜欢。你奶奶你姑姑在门口等着，一点也没有嫌弃地接过了你俩，跟宝贝似的看着。
9.
你爸在旁边看着，都不敢上去摸。日后你爸很少打你，也许是当时形成的习惯。
你爸爸那一天成了整个医院最骄傲的男人。
旁边一溜等着老婆生孩子的男人，在护士推开门的时候都站起来。
看见护手手里抱着两个小孩子，都“哦”了一声然后坐下了，有的客气地说了几句恭喜。
唯独你爸站在那里没有动。
这是他的小孩！两个！你们都只有一个！老子有两个！
你爸再也不是那个有点吊吊的社会青年了，他是两个女孩子的爸爸了！
两、个、哦！
10
此为充满喜悦的（上）。
但凡事有喜有忧，报喜不报忧，不是你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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