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厢红旗十号院 第二章

厢红旗十号院 第二章

作者: 野驹 | 来源:发表于2018-10-11 02:42 被阅读0次

评价一个住宅小区的品质,大多要看是否平安和谐、服务完备、居住舒适、配套完善,在这些方面,厢红旗九号院和十号院自然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毛病,在体制内的地盘上,一切服务保障做不好都要提升到上纲上线的高度,因为他们的服务对象是国家干部和他们的亲属,容不得半点闪失。泰安的父亲,老李实际上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本来已经下岗,但因为修锁是个吃百家饭的行当,和院子大大小小的官都混得很熟,所以并没有把他赶出围墙之外,得以在靠山的灰色平房占有一席之地。苗苗的父亲和他同病相怜,是以前十号院幼儿园的食堂师傅,因为十号院在地位作用上更显牛逼,那些破旧的屋子全拆了,便在十号院给他谋了个地方。

九号院篮球场的旁边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园,说它大,其实占地并无多少,从一头走到另一头不过四五分钟,说它小,里面的各类健身设施齐全,有一片宽阔的广场,一到夜晚,老人们就出来跳起了养生迪,还有个挂了牌的老干部休闲中心,老干部常在里头喝茶读书看报、下象棋、斗地主。年轻人倒也去,只是较少。

泰妍和苗苗正手牵手在自家门口免费公园里走着,她们姐妹俩胜似亲姐妹,无话不说,无事不谈,一旦有什么事需要互相交流的时候,都要在这里倾诉。这会儿,泰妍正向苗苗津津有味地谈起昨天下午在香山收到的惊喜。

“下课的时候我都没有注意到他,一大捧玫瑰花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你知道吗?那花一闻就是刚摘下来的,香气里带着点泥土的清新味道。我都看傻了。你说,他为什么不去那些电影学院或者北大清华学校门口呢?偏偏看上了我?他真的是看上我了吗?”

“如果看不上你,他为什么当着那么多人面给你送花,他又不是外卖小哥。”

“也是,他那样的公司老总,又不是闲着没事干。”

“你说阿勉叫他哥,他年纪也不小了,为什么不结婚啊?”

“他,可能是那种把事业放在第一位的人,男人嘛,闲的没事才结婚那么早,就跟你我的爸妈那样。”

“我原本以为阿勉会追你呢,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过家家。”

“那怎么可能,我们只是朋友,我怎么可能嫁给他,再说了,如果我和他在一起,我妈还不把我打死。”

“可是,泰安从来没有给我送过花。”

“你俩?大家从小到大都在一块,光屁股都看过多少回了,青梅竹马的,送花说不定还有点生分呢。”

苗苗笑了笑,没有回答。

“哎,我问你个事儿,你不许脸红。”

“嗯,你说。”

“就是,你们那个过没有?”

“哪个?”

“哎呀,就是男女朋友在一起都要那个的那个。”

“好几次要那个,都被旁人撞到了,就没那个...”

“啊?那你们多难堪啊,是不是练瑜伽肢体比较灵活,穿衣服也很快啊?”

苗苗狠狠捏了一把泰妍的胳膊,追打着她,说:“你想哪去了,我说的是,说的是kiss啦。”

“不会吧?你们连这个都还没有,泰安真沉得住气。他跟你提过结婚的事吗?”

苗苗摇摇头,说:“他应该是和你的那位王先生一样,属于那种把事业摆的很高的人,不急。”

“别不急啊,我可着急,你们还是早点结婚的好。”

“去!”

“真的,我帮你提醒提醒他,他这个书呆子,快读成性冷淡了。”

泰安深知大机关的那些个不成文的潜规则,这一点,他倒是感谢居委会主任,是她教会自己在大局中要夹住尾巴,这样才能保持自己的圆润,不会有能被揪住的棱角。想到这,泰安暗自下定决心,以后涉及到居委会的一切工作,他都要予以照顾,并且全力支持,不能做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在千万层类似于这样的责任压力下,泰安不敢挺起胸膛,他对每一个人都是谦恭的。他享受着第一个走进机关大楼的安静和从容,空荡荡的走廊像是一块从未被采撷的花谷,他是早上的第一只蜜蜂,肆意地穿梭。每天坚持提前一个小时到办公室,先把卫生打扫完毕,把三个人在地板砖上的脚印拖得干干净净,每个人桌子上的材料摆的整整齐齐,电话机缠绕的线圈一一捋得跟烤面筋一样顺溜。泰安打开暖水壶,虽然还冒着热气,但只能全部倒掉,他来到锅炉那,碰上了保密室的老大姐,卖了个好,帮她提着水壶,边走边聊。

“你就是新来的小李吧?小伙子真勤快,怪不得能来咱们大机关哩。”

“您过奖了,新同志还需要加强学习。”

“以后啊,有啥不知道的,就来问大姐,千万别客气。这机关里啊,就跟这暖水壶一样,不仅深,还烫着呢。”

快走到自己办公室,泰安和大姐告了别,刚要迈进去,听到老陈和赵哥正聊自己。

“老陈啊,现在机关一直超编运行,上头现在对清退干部抓的这么紧,前面走了好几拨都没留下,这李泰安怎么还直接就调进来了?”

“据说是上头特批的,你知道他是从哪调来的吗?”

“什么地方,不是说基层吗?”

“就是咱们这的居委会。”

“啊?他可真是从茅坑里弹射到饭桌上,路数不一般,咱们得当心。”

“听人事处说,他好像跟退休的江院长有什么不一般的关系。”

“那怎么还分到居委会呢?”

“唉,先去基层锻炼嘛,丰富下经历,像这样的干部,以后的路都设计好了。”

泰安本想继续听下去,抬头却碰到了处长,问了声好,办公室里立刻没了声音。

装作什么也没听见,泰安笑嘻嘻地将暖水壶放在了门口的桌子上,说:“热水来咯。”这一刻,他后了悔,本来可以打开木塞,吐一口唾沫进去。

星期一,泰妍慌里慌张地赶到香山,才发现今天是不上课的。最近她的心思完全变了,脑海里总是禁不住回想起强东,想起他第一次救自己的样子,想起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送自己花的样子。光想他的样子已经不够了,她还要努力回炉体会他那双大手的温度和厚度,想象自己就是一只柔软的猫,窝在他的手掌中缱绻,让每一根毛发都在他的指纹上摩挲。她走在路上在想,坐在公交车上在想,爬山的时候也在想,即便是故意将视线抛向无谓的远方,这种想法还是一刹那就强势地挤了进来。

此时,泰妍正为自己记错日期的马虎大意感到懊恼,但一想到上述原因,又感到羞恼,她甚至进一步想到强东为什么今天没有出现在自己眼前,竟感到气恼。

低着头慢慢往下扔着步子,情绪很丧,泰妍在一处光线充足的位置顾影自怜起来,她正着身子观察起自己的细腰和长腿,又侧着身子观察胸部和臀部,想着要是自己是男人,大概也会喜欢这样的肉体吧,再加上教瑜伽的原因,形体的基础上还多了特有的气质和气度,强东喜欢上自己也就情有可原了,她这样想着。

不一会儿,那捧熟悉的花又出现在了面前。

“李老师今天怎么早退了?”

“你怎么在这?”

“我为什么不能出现在这呢?”

说完,他十分绅士地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泰妍犹豫了一下,坐了上去。

车并没有朝厢红旗九号院的方向开去,而是径直上了五环。

“我们这是去哪?”

“去一个地方。”

“那我们现在是?”

“约会。”

“什么性质的约会?”

“谈恋爱那样的约会。”

泰妍紧紧握住玫瑰花,虽然已经猜到了答案,但听到身边这个男人亲口用富有磁性的声音向她正大光明地说出来,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颤,她就是要得到一种清晰明朗的承诺,好让自己不停地坚信这个男人是纯粹的、完全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彻头彻尾爱上了自己。

车很快到了奥林匹克森林公园,停在了一片草坪的旁边,这里视野广阔,人相对少些,正适合约会。

“泰妍,你说你要是在这教瑜伽感觉会怎样?”

“这地方离我家远着呢,也没有直达的公交车。”

“其实我知道你今天没有课。”

“那你还去香山?”

“你看。”

在草坪那片绿色的尽头忽然出现一排熟悉的人影,越来越近,泰妍才认出是自己的学生。他们穿着粉红色的塑身衣,在草地上用柔软的肢体摆出了“I LOVE YOU”的字样,这是名副其实的肉体爱情宣言。泰妍惊诧地捂住了嘴巴,眼角渗出了感动的泪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这样的奇观。强东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在她耳边问:“做我女朋友,好吗?”

北京植物园距离十号院很近,江雪家的车开过去只要十分钟而已。泰安一只手提着公文包,一只手牵着江雪,在园中散着步。江雪始终是笑的,她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这里没有八卦的大妈,也没有对他们乱打招呼的同事,只有甜蜜的二人世界。泰安也十分自然地接受着江雪爱慕的眼神和撒娇的肢体动作,在这个与九号院和十号院都不相干的地方,他忘记了妨碍他继续沉迷于被爱的一切。

“泰安,今天晚上我们干什么去呢?不如去看电影吧,《芳华》刚刚上映。”

“今晚不行,今天我得回家,我爸六十大寿。”

“什么?你爸过生日,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啊,我得去啊。”

“你去做什么?”

“我是你女朋友,我当然得去了。”

“要不,下次再去吧?”

“下次?那还不是十年后啊,走!陪我买东西去。”

“别去了吧你。”泰安架不住江雪的热情,硬被拖上了车。

老李正在床底下摸索着珍藏的好酒,平时可舍不得喝。虽然九号院外头的马路对面就有好几家不错的饭店,但为了过一个省钱的生日,还是在家炒几个菜。

苗苗和泰妍以及她妈围在马桶圈那么大点的天然气灶旁忙的不亦乐乎,泰妍只能打打下手,她妈帮着切菜,苗苗炝锅炒菜,油烟在昏暗的灯光下翻滚升腾,在屋子里回旋,给今晚平添了几分喜庆和温馨。泰山毕竟不是真的畜生,天黑前就吊儿郎当地回来了,虽然不干活,起码安安生生躺在床上抽烟发呆。

不一会儿,几个菜就上桌了,碗筷也摆好了,苗苗忙的一身汗。泰妍递给她毛巾,说:“来,擦擦,多好的大闺女,都被呛成黄脸婆了。一会儿泰安回来,可不认识你了。”

她妈说:“怎么说话呢?咱们苗苗人贤惠,长得又好看,谁娶回家去就享福咯。别说,我家泰安看的还挺准。”

拿酒的老李听到这话,也跟着乐呵,说:“这话一点不假,你说这泰安怎么还没回来,不会忘了今天是他老子的生日吧?”

泰妍说:“爸,不会的,人家现在在大机关了,可能比较忙,也有可能是去给您买礼物去了。”

老李不耐烦地走出家门往外面张望,又进了门,坐下来开酒。

从九号院门口到家门口,平时只需要走十分钟,今天大概走了半小时,泰安的脚上像是涂上了固体胶一样,在地面上艰难地磨蹭。江雪特别兴奋,提着礼物大摇大摆,不停地唠叨着一会儿进门的注意事项,比如要泰安给她十分郑重地介绍家人,比如在饭桌上要多给她夹菜,第一次,她可不好意思主动夹菜。

不远处,泰安看到家里灯火通明,一大家子都在等着他,其中肯定还有苗苗,这样重要的日子,苗苗已经是半个家人了,不可能缺席。

进门的时候,他差点打了个趔趄,辛亏是泰妍扶住了他。紧接着,江雪跟着进来,大声地问伯父伯母好。见大家没有动静,愣在那里,她再一次躬身问好,说:“伯父,今天特意来跟您贺寿的,这些是我和泰安下午现买的,时间仓促了些,还望您笑纳。”

泰妍打破了沉默,说:“你是谁啊?”

泰安替她介绍:“这是我大学同学,江雪,这是我姐。”

“姐姐好。”

泰安接着向她一一介绍了父亲、母亲、弟弟。轮到苗苗的时候,他迟疑了一下,说:“还有,这是我,这是我邻居,苗苗。”

说完,他低着头,将江雪带来的礼物放到了桌子上,躲过了所有人的眼神。

苗苗说:“伯父伯母,我妹妹还等着我呢,我先回去了。”

出门的时候,泰妍拦住了她。

老李叉着腰,上前一步,说:“泰安啊,你跟我说说,这是谁啊?”

泰安眼神游离,说:“这,这是我大学同学,江雪。”

老李提高了声调:“你忽悠谁呢?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请你大学同学来家?你以为我跟你弟都是傻屌,你妈跟你弟都是傻逼吗?”

江雪挽着泰安的隔壁,解释说:“伯父,我们真是大学同学,同学谈恋爱又不犯法。干嘛这样对我们啊。”

老李说:“你们谈恋爱?那苗苗是谁?你把人家当做什么人?你跟人家好了那么多年了,都快结婚了,你在外面又谈了一个,你跟你弟,都特么是畜生!”

泰山听到这话,不乐意了,钻进了卧室,啪地关上了门。

泰安他妈说:“都别激动,或许是误会,泰安,孩子你自己说。”

江雪好像明白了什么,质问着泰安:“你有女朋友啊?还都要结婚了,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啊。”

老李说:“你他妈舌头半身不遂啦?哑巴啦?”

泰安他妈说:“泰安,你快说啊,快告诉你爸怎么回事?”

泰安从未感觉得如此的狼狈,在这个家里,他向来是处于话语权的顶端,父亲即便是脾气不好,在大是大非上还都听他的,今天竟然被团团围住,问的语塞。他的脑海里像是一瓶被打翻的煤油灯,火势急速蔓延,每一根神经都被烧得剧痛无比,舌头被他父亲说中了,半边能动,半边僵死,说不出话来。他实在太可怜了,被所有爱他的人围的水泄不通,却无法用语言为自己解围,只要蹦出一个字,注定死伤一片。

苗苗走到了崩溃的边缘,说:“伯父伯母,我走了。”

她不顾泰妍的阻拦,执意要奔出去,被老李一胳膊拽了回来,拉着她和江雪站到了一起。

“泰安,你今天说清楚了,这俩,谁是你女朋友,你要跟谁结婚?”

这个问题也是泰安在心底问自己的,他必须在面对历史和未来这两个重大问题中,作出自己的抉择。他的内心脆弱得已经没有力量去思考,只能把希望寄予面前的两个女人,他微微抬头,寻找她们的眼神,无奈都写着一样的疑问,都含着一样的委屈,都胶着着一样的渴望。他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看的那部爱情剧的主题曲“站在天平的两端,爱一个人好难”。

作为外人,江雪从这些人的话语里感受到强大的屈辱,望向身旁和她一样可怜的苗苗,又望向这个悬在崖上的泰安,她扭头奔了出去。

天平终于被打破了,江雪获得了主动权,泰安一刹那脑袋清醒了,就像当初在西餐厅庆贺履新时那样想的:这是个不可放手的机遇,松一丁点都不行。他毫不犹豫地跟着跑了出去。

在家门口的丁字路口,他强有力地抱住了江雪,让她的哭泣在怀中安息,而路的另一头,苗苗捂着脸低头消失在夜色中。

这场情感漩涡暂时平息了下来,江雪被车接走了。泰安躺在了床上,像是失去了魂魄。

泰妍对他冷嘲热讽:“昨天你还跟苗苗去超市发买菜呢,今天就带回来一个傻乎乎的女的,你说你叫什么苏格拉没有底,叫亚里士缺德吧!”

一向话少的泰山居然也开了腔,闷声闷气说:“那女的没有苗苗好看。”

泰安往上踹了一脚,说:“畜生别说人话!”

泰山说:“你读的那么多书里都有毒!”

老李听到了动静,吼了一声:“再给老子嚷嚷,把你们舌头全撸成半身不遂!”

安静了,灯灭了,人也焉了,外面也开始打雷下雨了。

雷声一阵又一阵,苗苗的爸妈睡得跟死猪一样,他们不知道苗苗将被子的一角往嘴里塞得满满的,身体哭得一颤一颤的,发出低沉的呜咽。

毕竟母女连心,苗苗妈妈似乎听到了或者是感觉到了动静,爬起来,摇醒了丈夫。男人凭靠着男人的直觉,从女儿从李家回来时的异样表情里察觉到了什么,摇摇头,又躺了下去。

这几日,老李实在是不快活。以往,在老干部活动中心,他虽然地位不高,但毕竟这么多年交情了,大家都挺尊敬他,老李老李地叫着。但自从“泰安真假女朋友”风波之后,院子里的人看他的眼神都变得异样,不和他打招呼了,甚至连他看别人下象棋也被嫌弃了。

今天的广场舞也停了,他远远地看到苗苗她妈站在石凳子上,被一群大妈们围住,她叉腰激烈地发表声援:“你说我们家苗苗有什么不好,我家苗苗辛辛苦苦干幼教挣的钱,都供泰安读大学了。他现在翅膀硬了,认不得我家苗苗了,攀高枝去了,我跟你们说,攀的多高,摔下来多疼,能把他摔死。”

老李不吭声地低头路过,苗苗她妈追了上来,跟在后头骂道:“你们家全都属狼,全都得了白内障,全是白眼狼,你个烂屌玩意儿!还好意思出门,站在这还像个人似的,咋不把你绊死!以前我家苗苗给你们干了多少活儿,又是缝衣服又是做饭的,你们家有良心吗?都被狗吃了!骂你,骂你怎么了?你们家都哑巴了?出来说说,让大家听听。”

到了家,老李默默将门关上,挡住了外面的口水,却挡不住声音。

江雪很早就下了班,在研究院机关大楼门口来回踱着步子,一看到泰安的身影,立马跳了过去,拉住他的胳膊。泰安倒怕同事看见,左顾右盼。江雪说:“没事的,怕什么,怎么样?刚到这里工作,累不累啊?”

“还没太适应,大机关上班啊,还就是不一样,我还挺有压力的呢,领导民主生活会发言材料挺让我吃力的。”

“别怕,你只不过对情况还不熟悉,这只是你实现人生理想的第一步,以后还有七步八步九步十步,直到你平步青云。”

“今天听同事提到以前的江院长,他是你什么人啊?”

“我爸呀。要不周末去我家吧,见见我爸妈。”

“这...”

“干嘛呀,不愿意去啊?我们俩的事,我可都跟家里人说了啊,我妈还说想见见你父母呢。”

“不用这么急吧,我现在工作上还没捋顺。”

“好吧。你...你跟苗苗谈了吗?”

“我,还没有。”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跟她谈呀?”

“我,会找时间的。”

“反正我不管你跟谁谈恋爱,也不管谈多久,你现在是我的。”

泰安搂抱着江雪,他脸上的阴霾终于散去,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他什么也不用想,一切由爱自己的人做主,这在情感世界里是何等的悠闲和从容。

老李进门,看到桌子上的饭一点胃口没有,对媳妇说:“老子在这院子里修了大半辈子锁,也修了大半辈子的福,咱虽然没有什么身份地位,可在这院子里谁也不说老李半句坏话,现在倒好,一出门就被戳脊梁骨,据说门口还专门请了个修锁的师傅,没我啥事了!我这老脸啊,算是被你那儿子全扒下来了。”

“他们那是嫉妒。”

“嫉妒什么,嫉妒泰安吃软饭?”

自从到了大机关工作,泰安不是直接从九号院门口骑到家门口,而是推着车走,这样他就充分地接受大家向他打的招呼,他一一回应着,以表示他对于群众的尊重和在意。特别是家门口的几户人家,迎上来帮他取下车龙头上的公文包,帮他打好车脚撑。但今天却变了样,他仿佛是个透明人,路人对他视若不见,甚至在背后还小声嘀咕着。到了家门口,张大叔也没凑上来,训斥他儿子:“你以后要是翅膀硬了,也忘了本,这书不如不念。”

泰安站在窗户玻璃外面,听到父母亲在屋里争吵着,矛头对准的正是自己,酒瓶子摔在了地上,桌子似乎也被掀翻了。他实在无法忍受这样的境况,缩回了本想开门的手,扭头离开了。

刚被强东送到研究院门口的泰妍看到了坐在长椅上的泰安,走过来坐在了他旁边,说:“你要觉得难堪,我陪你去找苗苗道歉去,她特别爱你,应该会原谅你的。”

“我说过要娶她吗?”

“你再说一遍?你们好了那么多年,这是你说的话?”

“我,我是爱她,但不一定就得结婚吧?结婚的就都爱吗?”

“就因为江雪家有权有势吗?的确,看得出来,她挺喜欢你的,但你跟她做普通朋友不就行了。她那是过日子的女孩吗?你们能开心吗?”

“每个人对开心的理解是不同的。你要知道,我要干很多事,我是有大志向的。”

“我们当然想让你有出息了,但为了事业去谈恋爱,行吗?”

“你真以为我和苗苗结婚就开心了?什么是贫困夫妻百事哀?你理解吗?结婚了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发的租房补助还得打七折。怎么活啊?”

“你就是仗着苗苗特别爱你,才这么欺负她,捡软柿子捏。我觉得你是世界上最自私的男人!”

下个月,海淀区教委要组织对十号院幼儿园进行评审,教职工都在紧锣密鼓地加班干活,苗苗作为年级组长,一个人,夜深人静点灯熬油做准备。

泰安来到了她的办公室,看到孤独的身影,心中生出强烈的自责和惭愧。

苗苗看到了他,说:“听说你在大机关工作不错,恭喜你。以前的居委会埋没你了,你的才华没处施展。我总想着能有人赏识你,现在终于有了,挺好的。”

“苗苗,你别这样,你越这样,我就越难受。你哪怕是骂我打我也好,我心里还好受些。”

两个人的感情就是这样,当一个人对不起另外一个人,他的心里就压上了一块沉重的石头,如果对方打他骂他,这块石头就会挪到对方心里,自己便能无耻地解脱。

泰安继续说:“我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对不对,或许我会后悔。”

“泰安,你别说了,从小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出人头地的。我即便是帮不了你,也不能拖累你。我真心为你高兴。”

说完,电灯熄灭了,苗苗走了出去。泰安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选择了回到办公室,写了一整夜的民主生活会发言材料。

早上,泰安把材料呈了上去。处长认真地翻看着,频频点头,看完后说:“看得出来,你写的很用心,有些排比很精妙,大标题也都列的很大气,二级标题很准确,符合领导的意图。就是某些地方还不够贴合实际。这也不能怪你,毕竟来的时间还很短,对基层情况还不熟悉。这样吧,下周,我要到新疆、内蒙古几个单位调研,你,一起去吧。”

这句话包含着处长对自己一定程度的认可和信任,泰安忍不住嘴角泛起笑意,昨晚的沮丧和消沉立马消失的无影无踪。

“听说,你跟江院长很熟悉吧?”

“他,是我女朋友的父亲。”

“哦...江院长在我们这当院长那会儿,我跟你一样,也是刚参加工作。他文字功底十分深厚,也很负责,大家都很佩服他。只是,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

泰安从处长故意放慢的语速以及他的眼神里读懂了一切,说:“这周末我去我女朋友家,到时候替您问候他。”

泰安的父母也从苗苗父母近日来无休止的谩骂中参透了些什么,泰安一下班回来后,妈妈就围着他问:“你跟妈说实话,你和苗苗有没有什么?”

“没有!她家就巴掌大地方,我家也巴掌大的地方,我们能有什么?”

“真一丁点没有?”

“真没有,不信,你让泰妍去问苗苗。”

“唉,咱们两家这么多年的交情算是一下子垮了,没办法。对了,他们说江雪她爸是个大官,能有多大,处长?主任?你跟她关系确定了没有?别这头甩了苗苗,那头也含糊着,那可就两头落空了。”

“哎呀,她让我周末去她家。”

“真的啊!那我们得好好准备礼物,得拿得出手。”

泰安带上父母惊喜准备的礼物,跟江雪在车上碰上了头。

“你跟你父母说清楚我家的情况了吗?”

“没说怎么仔细,我又不是跟你们家结婚。”

“那你是怎么说我的?”

“大学同学,一表人才,材料高手,表格达人,会务标兵。”

“你认真点儿。”

“你知道我爸妈是怎么考虑我和我弟的婚姻大事的吗?他们手上有一大摞人员简历,所有局级以上领导家的适龄公子和千金都在上面,包括照片、身高、体重、学历、工作以及兴趣爱好,就跟以前皇帝翻牌子一样。”

“我觉得你爸妈不会接受我的。”

“我爸也是写材料出来的,你们肯定能有共鸣。再说了,还有我呢,你怕什么?”

这句话让泰安觉得靠谱一些,露出了暂时轻松的微笑。

“对,一会儿到我家就这么笑,听到没?”

车驶进了北四环的一处独院,门口有专门的警卫站岗,车在楼前停了下来。

“这里边,哪个是你家啊?”

“这就是我家啊,别说了,走吧。”

这些房子仿佛套娃,从前面穿过一道门还有下面好几道门,玻璃大门来回打开关闭,反射的阳光让泰安觉得有些眩晕,他只能被动地跟着江雪的步子往前走去,终于在一扇门口看到了鞋柜。

脱了鞋,江雪带他再往里走,到了豁然开朗的大厅。泰安环顾四周,通往好几个房间,他探头一一张望着,每一个都大的深不见底,无法从外面判断出房间的功用。同时,他也在忐忑地寻找着江雪父母的身影,却一直没有发现。

突然,江雪将他的身子扭转到了一个方向,说:“在这呢。”

泰安将视线从远处收回来,却无法看清近景,循着江雪指引的方向看去,他只感觉前面有两坨阴影端坐着。他眯起了眼,再三辨别,才看清那是两位长辈。

他立即借清一清嗓子,缓解内心的慌张,说:“伯父,伯母,好。这是我父母让我带来的一点心意,孝敬二位老人,哦,二位长辈。”

“你父母有心了,坐吧。”这是一个中老年女人的声音,一字一字说的十分淡然。

江雪从他手中接过东西,示意他坐下,泰安却无法听见这些,他只能听得见自己咣咣的心跳以及粗重的呼吸,两颊火辣辣的,后脖颈凉飕飕的,两腿像是被钉在了地毯上,挪动不得。他从视线里能够判断,两位长辈正以锐利的目光打量他身上的一切。

回来的江雪发现他还站着,赶紧拉着他坐到靠近父母的位置。

“听小雪说,你爸妈在家做点小生意。”

“很小的生意。”

“在哪个地段?”

“就在北五环厢红旗院子里。”

“家里还有兄弟姐妹啊?”

“有一个姐姐,还有个弟弟。”

江雪插话说:“泰安的姐姐是养生瑜伽老师,身材特好,在香山那边教,现在学生特别多。”

“算不上多。”

这时,清脆的电话声响起来了,江雪妈妈接了电话,原来是宋秘书打来的电话。江雪父亲起身走到泰安身旁停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径直走向书房接电话去了。

江雪妈妈说:“小雪,你陪小李说会儿话,一会儿吃饭一起。”

等两位长辈都离开了客厅,空气里才消失了紧张的气息,一整条汗溜子从脖颈留到了屁股沟子,渗进了内裤。江雪用毛巾帮他擦了擦汗,说:“怎么啦?”

“我感觉我就像是动物园里刚来的猴子。”

“那你也是美猴王,走,我去房间看看。”

两人路过厨房,江雪妈妈正把泰安带过来的东西交给做饭的保姆,让她带回去分着吃。江雪一个箭步跑上去拿了过来,说:“这个怎么能给别人吃,我自己吃。”

站在靠近江雪卧室的卫生间里,泰安问:“你们家有几个厕所?”

“五个啊,这是我专门用的。怎么啦?”

“你为什么跟我好啊,你们家和我家简直天壤之别。你们家的一个厕所,都比我整个家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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