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者

夜深了，罗伯特点开聊天工具里妻子的头像，写道：“西雅，我明天就出发去撒哈拉大沙漠啦！” 本已黯淡的头像忽然闪烁一下，一条语音迅速回复过来。 罗伯特点开，是妻子温柔的声音，“嗯，亲爱的。安全回来。” 她一如既往温柔，一如既往的支持。 罗伯特是个旅行者，他的乐趣在天空极限处，在山与海的尽头。 在于行走，在于奔跑。 他的一生，都在追寻旅行的意义。 而罗伯特有一个好妻子，一直默默支持他。 深夜的卧室里，罗伯特侧耳听了一阵，隔壁安静极了。 那是妻子的卧室。 罗伯特微笑着进入了梦乡。  天还未亮透，罗伯特已经背着准备好的行李出门。他要赶最早的飞机，和冒险队一起去撒哈拉大沙漠。 来自世界各地的冒险队成员在沙漠外集合，这其中罗伯特最投契的是安娜。 因为她有一双天蓝色的大眼睛，像极了妻子西雅。 “安娜你的眼睛像天空，跟我的妻子一样美貌。”初次见面，罗伯特就忍不住的赞美。 安娜是个高挑的白人姑娘，闻言只是皱了皱眉，“你的泡妞方式太落伍了，先生。” “不不，你误会了。”罗伯特慌忙从背包中拿出妻子的照片解释，照片中白皙貌美的西雅，的确有一双如天空般的天蓝色眼睛。 罗伯特挠头笑道，“我的妻子西雅，她很爱我，我也很爱她。” 知道自己误会了，安娜忙不迭道歉。 这个爱憎分明的姑娘十分可爱，罗伯特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西雅，特别投缘。 经历这场误会，两人反而先于队里其他人，很快就混熟了。 

安娜最喜欢缠着罗伯特讲他和西雅的故事，罗伯特也乐于分享他们的美好爱情。 他和西雅在大学时代的一次集体旅行中相识并相爱，一起度过了二十年，始终甜蜜如初。罗伯特天生是个旅行者，西雅却只喜欢呆在家里，但两人彼此尊重。无论罗伯特何时出行，西雅都会送上温暖的祝福。无论何时回来，西雅都用温馨的家来迎接。而无论去什么地方，罗伯特都不会忘记给西雅准备的惊喜。 罗伯特讲到在大峡谷，为西雅刻下爱心。 讲到在死海边上，画上西雅的脸容。 …… 讲到在珠穆朗玛峰上，刻下他们孩子的名字。 或许这便是最好的爱情了吧？安娜心想。 两个人相知相爱，彼此尊重，互相取暖。多么美好。 

撒哈拉大沙漠是还未被人类彻底征服的地方之一，广袤苍垠。在这样的地方留下印记，对每一个旅者来说都是难得的经历。 冒险队初时非常顺利，但深入沙漠之后，很快就遇到种种困难。 有队员生病、没能及时找到计划中的绿洲、清水储备不足……种种问题压在冒险队面前。 而最后就在冒险队决定提前返程的那一天，遇上了沙漠中最可怕的沙尘暴。 天昏地暗，举目四迷。狂风卷沙，席卷一切。 冒险队的其他人都已失散，罗伯特与安娜恰好在一处天然形成的坑洞旁。罗伯特堵在洞口，牢牢护住了安娜。 “罗伯特，谢谢你。”安娜呜咽着，她紧紧抓住罗伯特，在天地的威严前吓得瑟瑟发抖。 风沙太大，听不清罗伯特的声音，安娜隐约只听到他好像在大吼，“西雅。” 过了不知多久，沙尘暴终于过去。 在生死边缘走过一圈的安娜，这才发现罗伯特已经昏迷。 幸好卫星电话仍好好的在身上，直升机救援队把他们救了回去。 医院确诊罗伯特是砂石击中头部，成了植物人。 

安娜哭着拜托工作人员联系罗伯特的家人，很快罗伯特的朋友大卫赶了过来。 “罗伯特的妻子呢？西雅呢？”安娜问着大卫。 大卫皱起了眉头，“西雅？早就不在了啊……” 原来那一年登珠峰，罗伯特在登山前接到电话，西雅的预产期提前了。登珠峰的机会不是每年都有，每一次都需要长时间的准备。罗伯特计算时间，决定登山之后再第一时间赶回家，那样也来得及。 但没想到登山的时候风雪太大，登山队被困在山上好几天，最后靠救援队才逃出生天。 等他回到家中的时候，却只得到了西雅难产，母子双亡的消息。 “不，不可能。”安娜拼命摇头，“罗伯特还跟我说，他这次出门前，西雅还祝福了他。” 大卫叹了口气，声音低沉：“罗伯特把西雅的录音设为了自动回复，日复一日的欺骗自己罢了。” 他点开聊天工具里西雅黯淡的头像，随便发了一个字母。很快语音消息闪烁。 点开，一个温柔极了的声音响起，“嗯，亲爱的。安全回来。” 

安娜泪流满面，大卫也止不住一声又一声的叹息。 医生建议，要让病人听到最熟悉的声音，这样或许有苏醒的可能。 于是大卫找出了罗伯特最常听的一段录音，那是他去登珠峰前，和西雅的最后一次语音对话。  “西雅！登山队已经联系好了，我马上就要去喜马拉雅山了！为我开心吗？”罗伯特的声音兴奋而激动。 “嗯。”是西雅温柔的声音。 “可是。”西雅第一次提出异议，“登珠峰是不是太危险了？” “亲爱的，请放心好吗？我是天生的旅者，什么地方难得倒我？”罗伯特坚定而自信的声音传来：“这次我们的登山队是全世界最专业的，他们都去过好几次山顶了，绝对没问题！” “嗯。”西雅认同，又有些迟疑：“可是，我们的孩子快要出生了……” “预产期不是还有八周吗？来得及的。”罗伯特的笑声显得极为开怀：“我这次去登珠峰就是为了咱们还没出世的儿子。我要把他的名字刻在珠峰顶上，让世界最高的地方见证他的成长。咱们儿子长大了一定也是个优秀的旅者！” 

录音在此戛然而止，就像美梦不愿醒，就像鲜花不愿谢。 罗伯特救了她的命，安娜决定照顾他的余生。 阳光，病床，阴雨，星辰，不变的夫妻对话。 录音一遍一遍地循环。 终于在一天清晨，罗伯特的手动了一下。 安娜又悲又喜地看过去，这个男人吃力地抬着眼皮。 他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只看到一双天蓝色的眼睛，如天空一般美丽。 这个男人没有流泪，但他的声音有着深入灵魂的疲惫。 “西雅，我再不想去旅行了。” 他的声音又轻又缓，好像生怕梦碎。 “你不在，我所有的旅途，都找不到归来的方向。” “没有你，我所有的旅行，都只是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