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之前的猜度,果然是准的。
五年后,王二回来了,从花城西双版纳带回了一个叫柳儿的姑娘。在几个月后柳儿和我母亲拉家常的普通日子里,我听到了他们在花城的爱恋故事。
话说那时王二带着遗憾、悲愤,甚至是绝望,将出生仅几个月大的满儿托付给母亲。他斜挎着一个发油发亮、上面印有1988字样,中学时常背的双肩包,带着那颗受尽伤、有些疯癫又歇斯底里的心儿上路了,他要去外边碰碰运气。
去哪里呢……
哪里都行!他思忖着。只要不呆在王家村,离开这个曾给他蜜一样的爱情,又瞬间夺走一切,让他心碎、让他抓狂,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去哪里都行。
二
他有一个中学时的铁哥们,罗伊。晚上一起喝闷酒的时候,罗伊透漏了一个消息,他云南务工的父亲,因为老板的工厂扩大再生产,正在招聘一批花匠工。王二瞪大了双眼,眼里闪着惊喜的光。他举起诺大的酒杯,满得都要扑出来的北京二锅头散着奇异的酒香,“我干了,你随意!”他努努嘴,一饮而尽。
早春的深夜,寒气从地铁口窜进来,一路飘着,游荡着吹进来。昏暗的地铁通道拐角,躺着几个流浪汉。有的穿着单薄的小褂,露出黑漆漆的肚脐儿,背靠着贴有“1988,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的海报墙,眯着浑浊的老眼,或看天花板下发光管四周舞动的飞蛾和小虫,或迷离着双眼发呆,又或者是半睁半闭着眼、无拘无束地打着盹儿。有的枕着脏兮兮、不知那里捡拾来的破旧包裹,扯着嗓子、打起雷鸣似的鼾声。打鼾的流浪汉的腿脚边,正襟危坐着一个中年人。
他眉清目秀,半眯着的小眼睛里闪出锐利的光,上唇修着整齐板寸的小胡须,两腮上状如南北美洲的络腮胡连成一片。怀里抱着一把旧吉他,手指轻轻弹奏着他自创的地方民谣,节奏飞快,与地铁走廊人群里传来的嬉笑声,还有流浪汉的鼾声附和在一起,简直酷毙了!
三
“当-当-当!”
面前的铁盒子发出清脆、欢快的声音。他微微开启闭着的眼,发现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她花儿一样的年纪,披着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拖着墨绿色的公主长裙,左右齐平的柳叶眉高度对称,长着和法国画家杜布夫笔下贵妇人一模一样、坚挺饱满,有着旺夫相的精致鼻子。
“哎,怎么称呼你?”姑娘小心探问,嗓音里压抑着控制不住的悸动。
中年人停下挥动着的双手,“免贵姓王!”他清了清嗓子,有礼貌地回应。
女子就是柳儿。空旷、清冷的地铁站,路过的人越来越少。流浪汉的鼾声,依旧噪音般在空气里流动。然而,他们全然感觉不到。柳儿和他,尽情地聊着天,好像世界仅剩下他们。
原来,男人掏出所有积蓄,按罗伊给的地址买了票。绿皮车抵达西双版纳后,他口袋已空空如也。还好他带上了那把心爱的土吉他。“活人不能给尿憋死!”他爷爷说的。他灵机一动,垃圾桶里翻出一个破旧的铁盒子,靠近流浪汉的广告牌下选了豆腐块大小的地方。
“1988,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的广告墙,和他印有1988字样的双肩包多般配呀!天意如此,他这样想着,便盘腿而坐。他悲伤、深情、沙哑的歌声,在人来人往的地铁角落显得那么孤独又突兀。
四
然而,他迎来了青春、貌美,看似高冷的她。
更为惊喜的是,竟然是她主动有意接近的,太幸运了,简直难以想象!像攫住了救命稻草,他发觉自己情感的黄土地已经干涸太久,此刻爱情的火种擦着火花,想要燃烧起来的样子。可是他配吗?
姑娘毫不娇羞,大大方方地把他带到自家的庄园。那是一个盛开着海棠和杜鹃的大花园,花儿五彩斑斓、绚丽多姿。中年人突然想起故乡的桃园,也想起那个叫桃红的女人。他心里隐隐作痛起来。
男人从零做起,在柳儿家的庄园干得很卖力。几十个花匠组成的队伍里,就数他英俊、威猛了。操着小刀、小剪的手,修剪起海棠和杜鹃的枝桠时,他由衷地感到轻松和惬意,有着和弹奏吉他一样的美妙感觉。他想起自己手握笨重的榔头和长长的尖刀,屠杀生猪时的场景,难怪自己游刃有余!
做工之余,女人变着法子支走父亲,也支走旁边的花匠和学徒。她小心抱来男人的土吉他,微笑着递给他,低着头不说话,双手的拇指和食指戳着裙子上身的衣摆,突然抬起头、深情地看着男人。
男人乐了花,噼里啪啦、飞快地弹奏起《温柔》、《玫瑰》、《爱我别走》……吉他声如初春的小雨,滴滴答答在满是海棠和杜鹃的大花园里,也稳稳砸在少女的芳心里。女人从背后紧紧抱住男人,轻抚着男人的脸颊,胸膛,一直划入他的秘密地带。
五
不多久,花匠们知道了他们的秘密。大抵所有人都认为,幸运的大饼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砸中了这个走狗屎运的男人。
因此,他们常常趁老板和女子走开的间隙,嘲弄王二,“女人的奶子大不大,白不白,那里的功夫了得不了得……”
王二佯装适意的笑。心里暗暗骂他们,“狗日的,没一个好东西!”
一天,女人一波来自俄罗斯的朋友来庄园party。看到她身边这个英俊、潇洒、还有着才艺的男人,打趣她,“这是你先生吗?”
“是的”女人骄傲地回答,“他是我先生!”又不忘补充道,“我是他的太太,Ms. Wang”
王二和她相视一笑。“王太太,王太太……”他心里重复念着。
他太喜欢这个称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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