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奶奶

“小时多病，病危时，祖母常铸于神祗，以头扣地做声，伤处坟起…一日，祖母使予与二弟纯松各佩一铃，言曰，汝兄弟日夕未归，吾则倚门而望，闻铃声渐近，知汝归矣，吾始心安为晚炊也。”

读齐白石忆祖母，想起了我奶奶。

我奶奶带大了我、我弟和我表弟。我奶是个多愁善感的漂亮老太太。她每次聊到伤心难过委屈心疼之事，必然会掉眼泪。我想她必然是水做的。

我是她唯一的孙女，所以每年过年的除夕夜我都会和奶奶睡一张床，一个被窝。二十多年来从无间断，我对这件事情的忠诚度同我每年都会等春晚一样，即使所有人都吐槽它不好，但是有它才是年。每年过完年大家各自散去的时候，奶奶总会站在大门口，瘦瘦小小的身体，佝偻着背，眼里泛着泪水注目着我们的车渐行渐远，直至消失。每到这个时候我回望奶奶，总想下次我一定多呆几天，可是这样的话大都成了狗屁。

我10岁那年独自带着奶奶做上了北上的火车去看她的小儿子，那次是奶奶第一次坐火车，也是我第一次被爸爸叮嘱好好照顾奶奶。我牵着她走过狭小的车厢，在门与门之间颠簸，关与关之间折腾。她写满岁月的手紧紧抓着我的小手，年少的我第一次感到被依靠。可是那时的我不懂第一次坐火车的她也充满紧张和小心翼翼。她让我帮她把她的鞋子递到她的铺上，怕被偷走。我告诉她不会有人拿的，心里觉得可笑，甚至后来还同爸爸叔叔说了这件事情仿佛在告诉他们看奶奶多没见过世面。我现在多么后悔！我那时浅薄的不懂事一定伤到了脆弱敏感的她，让她及其窘迫。如果以后还有机会带着她无论去哪里，我都会一路听她说话，不厌烦。

奶奶的一生几经折腾。经历了最残忍的贫困，最长久的欺凌，以及两度失去儿子的痛心疾首。她所承受过的苦，全部都用眼泪来表达。她固然称得上是水做的人儿。

如今奶奶得了重病，我才幡然醒悟你以为可以长长久久在那个家里等着你归来人可能随时会消失不见。你在他们的庇护下成长为羽翼丰满的青年，而如今垂垂老矣的他们却独自守着寂寞，受着时间的侵蚀，生命已经枯瘦如柴。

愿剩余的时光，我极尽我所有的关怀。

今年过年，我一定会提早回家，我知道她在等我…

奶奶依然没能度过年关，对她来说，年关真的成为了一关，没能跨过，于我和家人悲痛不已。我最终在她最后一个月的时光里，陪着她，照顾她，日日守候，不曾离开。这是我唯一能做的她给予我前半生恩宠的感谢。

今天在地铁里见到了一位佝偻着背的老奶奶，被子女搀扶着，祖孙三代。我想你了，奶奶。你走以后我看很多关于生死的书，我想知道你去了哪里，过的好不好，版本太多，脑子依然一团浆糊。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你离开了，我再也看不见，摸不着。成人的世界真残酷，没有永远，没有童话。

思念一直在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