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有了这段经历，后来天明每每再饿肚子都会不自然的想起那段时光。望着满街的熟食摊，面食档口伴随着老板吆喝声，飘然而过的面香味油香味直窜鼻子，一点不会感觉这个味道腻歪人。食物的香味刺激着味蕾神经，大脑就会唤醒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滋味。记得有位名人说过，这个世界上最难受的滋味莫过于饿肚子，这恐怕是所有人格尊严的最后底线。饿肚子也是种磨难，正因为自己的能力所限才会饿肚子，磨难本来就是一个自我安慰的词语，什么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等等，这就是古人流氓式的欺骗，若要成为与众不同的人物，必然要经历某种极端严苛的人生外界障碍和挑战。如果没有这样的挑战未来成功后没有夸夸其谈的资本。普通人永远都是普通人，不会因为某种干涉变得与众不同。天明当时也是想当然，饿着肚子也满怀信心，就会把孟子那句天降大任于斯人也的古典文学教义欺骗自己的神经。最可笑的是当这种情况变为一种常态化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不是自己不够努力而是自己已经被设定好的命运。经历者丝毫不会产生怀疑，继续所谓的天降大任于斯人也？根本没有大任让自己来承担，仅仅是通过自己的挣扎让自己能吃饱饭，穿得暖就可以了，这才是所谓大任。绝对不存在动天撼地的故事。这才是人生的根本。天明不能算大彻大悟，但是这个道理他是明白了，往后的日子绝对不会为难自己。红姐来了一通电话，除了感谢就是感谢，话语中那份焦急天明感受得到，当然了天明也跟红姐说了钱不用着急还。挂了电话，天明心里有些舒畅。自己也不需要别人对自己感恩戴德，况且在天明心里情感永远都是占理智上风的。钱有了就多享受一下，没钱的日子也习惯了。临近下班，店里又来了几波顾客，都是老客纯粹的溜达为主，让他们掏钱买是挺难的。但是不妨碍听他们讲故事，中国人似乎都爱讲故事。大概以东北人为典型代表，本把自己普通人生的某个高光时刻跟别人描绘的像是一辈子，比如某个老客就曾经说:小子，别看我现在退休了，但是我上班那个时候，全厂没有我搞不定的事情。我要提前退休，领导死活不让，这还准备返聘我，我寻思老子都干一辈子了，不想再伺候人了，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古董，那个时候也没什么机会，现在好了有时间了高低让自己开心，别看我这样我手里真有点好东西，我祖上也是八旗的，耍钱抽大烟把家就造败了，但是留了两样东西，之前找人看过了，正经的官窑。你猜我儿子干什么，现在在部队当领导了，嘿嘿这小子真争气。又或者是:“老弟，别看哥哥我现在不济，你出去打听打听，我头10年也是大款，做贸易一年挣个几百万的，去歌厅都是几百几百的给小费，龙虾鲍鱼都吃够够的。奶奶的，这不让朋友带南方去了，参加了几次赌局，挣得钱全输了，越输越想翻盘，弄到现在这个德行，年轻人千万不能沾赌啊。”反正林林种种，没一个人承认自己就是普通人，每个人都好像北京有些关系，省里都装不下他。开始的时候天明还挺当回事儿，时间长了耳根子都磨平了，吹自己不行就吹儿子女儿，子女不行就吹自己手里的东西，千万别反驳他，要不然他能扯着青筋跟你说教。但是有一个老客，天明确挺欣赏他，这个老兄跟老董年龄差不多大，穿戴总是很朴素，戴着一副眼镜，瘦小的身材，衣服好像随时能从身体滑落下来。每次来到店里反复打量那几样东西，除了说:“不错不错，这个不对路，书上不是这么叙述的。”从来不说无关的话题，总是安静的来，悄悄的离开。有一次天明挺好奇的，就把他留住了。“老先生，留步，坐下喝杯茶再走。”天明挽留了一下，“哦哦，那怎么好意思。”老先生谦卑又略带拘谨的站在那，天明就把对方摁到了椅子上，倒了一杯茶。“谢谢老板了，每次来都是光看，也不买还喝你的茶，太不好意思了。”老先生看来也是挺激动的，“没事，没事，喝杯茶而已，我欢迎你没事过来，古董这个东西又不是饮料酒水，说买就买，主要是遇到投缘的人，您怎么称呼？”“哦哦，我姓方，方圆的方，共产党的党，新旧的新。”“那我就没大没小的称呼您方老哥了。”“哪里哪里，叫我老方就行。对了，请问老板怎么贵姓。”“咳，什么贵姓的，老哥您就叫我小明就可以。”“哈哈那我就不客气了。”“对了方老哥，总看您来转悠，看来您对这方面也有研究？”“哎，怎么敢谈研究，就是我小得时候，家里很多古董和字画，我整天就跟我父亲学习，建国后我父亲被打成就右派，死在了大西北，家里的东西都被抄了，我和我母亲被赶了出来，就借住在亲戚家。后来我母亲也走了，政府就把我收养了，学校毕业后参加工作，因为身份问题我被安排到了环卫，整天去掏大粪，这不几年前退了，算是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那方老哥结婚了吗？”“嗯，有，同事给介绍一个对象，从农村出来的，但是智力多少有些欠缺，我当时也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况且同事都是好心，可是结婚后始终没有孩子，不怕老弟笑话，我去医院检查，说我没有生育能力，一想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不要孩子也好，有孩子也是给孩子拖累。婚后我老伴逐渐就好转了，大概是营养跟得上了，这也是前年才去世的，现在就剩我自己了。没什么事情就出来转悠。给老弟添麻烦了。”方党新说完站了起来给天明鞠了一躬，天明吓了一跳，赶忙起来拽住对方的胳膊说:“老哥这是干什么，喝杯茶而已不至于，愿意过来的时候随时过来。我店开一天，大门随时向你敞开。”等若干年后，天明才明白，当初方党新为什么对自己鞠躬了，他一辈子都不敢反抗，也没人真正尊重过他，都不是他的错，但是却无人能改变他的命运。他活得小心谨慎，因为怕了。怕的是他的身份带来厄运，原来历史真的那么残忍。天明听着有些心酸，但是也无能为力。这才是真实的人生，对于老方来说，能活着比什么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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