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加简书七大主题征文活动，主题：故事
汪峰有一首歌，《时光倒流》，是歌唱失去的爱情的，唱的撕心裂肺，悔意厉然。歌中反复咏唱的一句“我愿意抛弃我的所有，如果能时光倒流”，让我想到我的外婆。在我半生为人，深藏愧疚，今已无机会为之弥补的，我的亲人。
一
印象中，我的外婆是一个爱干事、能干事、勤干事的乡下女人，是个干农活的好手。她的脸上爬满皱纹。她的手很粗糙。她留着齐耳的小短发，那短发银白银白的，耳后别着黑色的小发卡。她清清瘦瘦，穿着衣服干净清爽，走路也干净利落。她一生生活于潮汕地区的农村，几乎不出远门，永远与田园为伴。只是我所能记起的我的外婆，已经是一个老人家了。
外婆也有年轻的时候吧？家里没有存照，我无法亲见。我曾听我的奶奶（即我外婆的亲家）说起，据说我外婆年轻的时候特别漂亮，十乡五里出了名的美人儿，后来因为不肯嫁到我们小城市里有钱的人家做妾，那个年代纳妾是件平常事，似乎受过很大的委屈，于是发了狠似的嫁给一个远居山里的乡下人，即我的外公，在农村生活了一辈子。
我的奶奶说，我外婆是真心喜欢了乡下，愿意待在乡下，她爱干农活，但我的乡下人外公却对农村之外的世界充满了兴趣，他年轻时爱倒腾，在乡下开小士多店，摆卖茶叶等农产品，总之他不爱干农活。
我想应该是的。我小的时候，每次到乡下的外婆家玩，外婆都是忙进忙出，不可开交，她一会勺了半锅冷粥合着米糠去喂鸡，一会去摘番薯叶子剁碎了喂猪，有时候还给我掏回几个大鸭蛋。而我的外公，似乎总是一幅抽着烟、坐在石头围篱上的剪影。
夕阳西下，拉长了的外公的影子，伴着匆匆来去的外婆身躯，一静一动。恍如昨天。
二
外婆对我特别好，在众多兄弟姐妹中，我是有“特殊待遇”的那个。因为我的母亲是从那个乡下考去我们小城市里读书并最终在城市里打上公职工作的，是那个乡下的女状元，是我外婆最有出息的女儿，是她内心深处的骄傲。我记得有一次吃面条，外婆悄悄地在我耳边说，她叮嘱我那碗面条底下垫着两个煎鸡蛋，小心点吃，别让兄弟姐妹们看到了。那时候，我们小城市里还在使用着粮票、油票去买米买油，物资匮乏。
每次从外婆家回城市里，我们都是大包小包地带土特产。我的记忆里有无数次我的外婆、我的母亲用报纸包裹鸡蛋的情景，甚至连鹅蛋曾经包带过。
上个月，我的领导送给我们土鸡蛋，我帮他打包。用报纸包裹鸡蛋的那一刻，我的手法娴熟，没经任何习练，就把它们打包得方正、稳妥。我怀念我的外婆。
三
后来，我长大了，就不怎么去外婆家了。
一向来都是交通不便，每一程前往，都要踩单车接近两个小时，每次来回就是四个小时的山路。
儿时的我，坐在父母的单车后座，舒服，不谙世事，对乡下万般新奇。长大后的我，有了主意，有了选择，我借口读书辛苦，学业繁忙，几乎是赶上春节前后才陪着我的母亲去上一趟。当然，我的成绩每每都是榜上有名，每每到外婆家一说，也是哄得外婆合不拢嘴，她说我比我的母亲还更加状元呢。一如既往地，她都把好东西偷偷地存起来，留着给我。她是真心爱我，渴望着我有出息。
四
年轻的我终究无法参透世事人情的奥秘，活在自我，当然现在也依然懵懂。
高三那年，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夏天，我的外公外婆来城里看望我们。我的外婆背着一个大布袋，里面一如既往是土特产，放下土特产后，又装上我母亲买给她的城市里的饼食和一些淘汰到乡下的旧衣服。如此交换。
午饭后，一点半钟，外婆说他们要回去了，去车站坐汽车。那时城乡已经初步通了汽车。我的母亲招呼我父亲一同骑上单车，载外公外婆去车站。我说你们可真累人呀，大热天的中午，随便走到大街上，招个三轮车就完了嘛，也就是几块钱的事！外婆听了，连连说这样最好了，这样最好了，就出发了。
两点十五分，我骑车去学校上课。在南门二马路上，赫然看到我的外婆。大太阳底下，她背着那只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大布袋，汗流浃背，银白色的头发在艳阳下闪闪发光。我的外公在她前面走着。他们俩人步履蹒跚，已明显老态，但却坚定而匆忙。
他们为省几块钱没有叫车！他们走了快一个小时！他们穿城而过，往城郊车站！我不敢想象，觉得脑袋有点炸，羞愧，又难堪至极。我调整车速，骑车从他们身旁飞奔而过，我目光朝前，不敢看他们，我但愿他们没有看到我。
五
几个月后，我如愿考上省城一所名牌大学。学校放假的时候，我回家。我的母亲告诉我，我的外婆已经过世了，骨癌晚期。她去得很痛苦，在医院里经化疗无效，她的小腿骨头连着膝盖的地方可以三百六十度地转动，已然经脉皮骨分离。生命的最后时刻，她痛到扣烂了自己的指甲。
从此，我对外婆的记忆，定格在了那个中午大太阳底下的背影，那个我呼啸而过、匆忙逃离的现场。
我愿意，抛弃我的所有，
如果能，时光倒流，
外婆，让我骑车载您一程。
您一生不服命运，含辱受屈，执意远嫁他乡。您辛勤劳作，培养儿女，望其出息。很多很多人对农村乡下的生活体验是苦的，但我的农村乡下体验永远只有快乐，因为那里有您。您用一生爱我。
如果能，时光倒流，
外婆，让我骑车载您一程！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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