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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除夕还有三天，天空突然彤云密布，寒风凛冽，不知不觉就飘起了雪花，半个时辰不到雪花由缓飘到直扑，争先恐后，冲锋陷阵，雪粒落到地上簌簌作响，站在雪地里眼睛睁不开，大雪想必是急着降到大地上过年，就这架势没黑没明下了整整两天。
大山和村庄完全埋在雪堆里，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只有那隐约的几声鞭炮声和时断时续的狗叫声以及那缕缕炊烟告诉你山脚下零星住着几户人家。
雪堆中的山村显得孤单和瘦弱，小村叫三里坪，十几户人家大都姓姬，相传祖上居住在关中平原，明朝为逃避战乱才来到这秦岭深山老林里，和当地人婚娶丧嫁融为一体，依地势而居，背靠山脉，门朝小河，一家一个小院，鸡犬相闻，有限的平地让他们房不连脊，院不方正，东一家西一家，高一家低一家，错落而聚。
小河东边山坡下最高处住着一户人家，男主人叫山虎，也姓姬。人如其名，五大三粗，头大眼大嘴大耳大脚大，腰粗腿粗，说话瓮声瓮气，干活力大如牛，性格豪爽，为人义气。平日里以打猎和砍柴为生。
除夕早上，大雪终于停了，山虎把前后院子的雪打扫干净，铲除了连接一家一户小路上的雪。中午擦洗门窗、贴对联和门神，下午去祖坟上请回祖先,挂起了先人轴子。夜幕降临，山虎给各位神仙和祖先摆上供品，点上油灯，燃放鞭炮，逐一虔诚地给各路神仙和姬氏三代祖宗焚香烧表送纸钱。敬奉已毕，孩子们抢着放鞭炮，玩的不亦乐乎。山虎的媳妇菊花在准备年夜饭，穷人家虽然没有七碟子八大碗，总要有肉有馍。山虎把几个大树根架在屋子中央，笼了一堆火，树根潮湿，浓烟翻滚，熏得山虎直流眼泪，山虎趴在地上使劲一吹，火苗燃了起来，照得满屋亮堂。沿袭了几辈子的守岁就这样开始了。空旷的山谷不断传来鞭炮声。
菊花在屋子一侧的灶堂上一边煮肉，一边蒸米饭，大年三十晚上吃米饭是老风俗了。两个孩子放了炮，便围在菊花的灶台前，眼巴巴地望着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煮肉锅。孩子盼了几个月了，诱人的香味飘入鼻孔，不停地问肉煮好了没有，肉的香味布满了茅草屋的角落，并从大门口散发出去。
汪汪汪，山虎家的大黄狗一阵狂吠，山虎一抬头，只见表弟飞龙进了家门，山虎一怔，飞龙把山虎拉到屋外，满脸惊恐地低声说道：
“哥，刘麻子的儿子今晚要收拾你。”
“你咋知道？”山虎半信半疑。
“山外一个亲戚在刘麻子儿子的部队当差，冒险捎的口信。”
山虎默不作声。
飞龙焦急地说：“没时间讲详细经过，快逃吧，命要紧。”
黄狗不知趣地还在围着飞龙叫唤，山虎跺了几脚，黄狗不叫了。
“老子和他拼了。”山虎怒目圆睁。
“哥，人家有家伙，我们敌不过。”飞龙用手比划了一个端枪的动作。
山虎表情凝重，没有半点惧怕。
“我也有打猎的土枪。”
“你这是叫花子和龙王比宝，人家是半自动步枪，好汉不吃眼前亏。”
“嫂子胆小，娃们还小，你就不该参加……冰天雪地，山里巴掌大的地方藏不住人，向山外逃，逃得越远越好。”飞龙在埋怨中劝说山虎。
突然，本已安静的黄狗向空旷的山凹一阵阵狂吠，周围邻居家的几条狗也叫了起来。飞龙警惕地向黑咕隆咚的路上望了望，黑夜吞噬了高耸入云的大山，也隐藏着恐怖和危险。几户人家的柴火光从门里照出来，隐隐闪烁，飞龙的眼神中透出不安和焦急。
“别磨蹭了，趁天黑，没人看见，卡里马查收实走，你是大丈夫，命要紧。”飞龙催促着山虎。
山虎阴沉着脸，无动于衷。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有人就有一切。”飞龙语句铿锵。
“你是我舅家，是我家的根，别人我不会冒风险来报信的。”
飞龙最后一次哀求山虎快点离开这里，然后就消失在茫茫雪夜中。
山虎双眉紧锁，反身进了屋里。菊花和两个孩子围在柴火旁，一边一个拽着菊花胳膊要压岁钱，熊熊烈火照着他们娘仨红噗噗的脸。两个孩子看见山虎进门，就急忙给山虎磕头，等着山虎发压岁钱。山虎用手拨了两个孩子一把。
“飞龙咋不进屋？出啥事了？”菊花一看山虎沉着脸就问。
山虎把菊花叫到屋外，犹豫不决，张口又止，说还是不说，说了就怕菊花接受不了，但事不宜迟，危险在一步一步向他们逼进，还是愤怒的说了：“刘麻子的儿子要灭咱家。”
菊花的脸一下子由红变得铁青茫然不知所措，如同晴天霹雳。
“这是咋回事？这是咋回事嘛？”菊花连问两遍。
山虎不知道从何说起，不停地搓手。
“你快说呀，大年三十这可是个吉利的日子，别说晦气话，别说忌语。”菊花眉毛紧蹙。
“我参加闹红了？”山虎一看也瞒不过菊花就直说了。
“刘麻子是你们收拾的？”菊花反问了一句。
山虎点了点头。
菊花足足有一分钟没有言语，脸色苍白，眼泪已夺眶而出。
“闯大祸了，你把天戳了个窟窿，你把沟里的恶人惹下了，他儿子在部队，他不会饶了我们一家的，这冰天雪地去哪儿呀？”菊花焦急地自语道。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头掉了碗大个疤。你和孩子麻利收拾一下，先去你娘家躲几天。”山虎安慰菊花。
“这大过年的，去娘家躲？会给娘家带去灾难。”菊花脑子一片空白，捋不出个头绪，平时大事都是山虎拿主意，菊花不停用手抹眼泪。
又是一阵沉默。
“汪汪汪”黄狗对着黑魆魆的山沟一阵狂吠，山虎不镇定了，呼吸明显加快，他感到几十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们全家，黑夜已伸出魔爪快要扼住自己的喉咙。
“你们娘仨赶快逃。”山虎也焦急了。
“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菊花用袖子擦了一把泪。
“连累你和娃了。”山虎望着菊花含泪通红的眼睛。
菊花冲进屋里，从炕角的箱子里麻利地翻出大年初一早上才给孩子穿的新衣服，招呼玩耍的孩子迅速穿上。又从木箱底部翻出仅有的几个银元，三针两线牢牢地把救命钱缝在内衣里。山虎拿出担柴的扁担绑上两个笼子，一头铺上棉被，另一头垫上棉衣，让5岁的女儿金叶和7岁的儿子金宝坐进去。不懂事的孩子吓懵了，也不敢要吃要喝了。菊花匆忙从锅里捞出一块肉，一并把为过年蒸的花馍用布包起来，绑在后背上。
门外的鞭炮声，惊得黄狗总是不断的“汪汪汪”狂叫。山虎最后望着一眼一贫如洗的草屋，只有打猎的土枪孤零零地挂在墙上，这是他最大的家当，他留恋地用手抚摸了一。
“老伙计，不能带你走了。”山虎挑起担子出了门，菊花轻轻地关上门板开裂的陈旧屋门，从门缝仍能看见屋内守岁点得柴火火苗，走了几步，菊花一回头发现黄狗在身后跟着，菊花眼泪唰的掉了下来，狗通人性，菊花用手捋了捋黄狗的毛，轻轻地拍了拍黄狗背，指了指门，黄狗不回家，蹲在那里，眼里有淡淡的眼泪和忧郁，没有半点亢奋，好像已经意识到主人一家有难。
菊花轻轻地命令了一句，“看门去。”黄狗这才耷拉着头，一步三回头地走到家门口，静静地卧在那里，头伏在地上。一家四口没有告诉左邻右舍，没有惊动户族，悄悄地逃离了三里坪......(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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