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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山虎走后,两个孩子饿了,不停地哭闹,菊花左等右等不见山虎回来,就领孩子在戏台下吃了点荞粉,卖荞粉的妇女一看菊花三口孤儿寡母,背着包袱,听口音不是当地人,不像走亲访友,更不像逛会看戏的,问菊花是干啥的?菊花说,是逃荒要饭的,卖荞粉的妇女看到菊花有几分姿色,人也干练,还有两个娃娃,就想给自己打光棍的哥哥把菊花收拾下,所以千方百计和菊花套近乎,留下菊花,纠缠菊花,菊花人生地不熟的脱不了身,又不敢喊叫,一时不知咋办?那个卖荞粉的已经抱起了金宝,准备离开,逼迫菊花跟自己走,山虎恰恰找到了这里,才化解了尴尬和危险,一家人在玉皇楼廊檐下住了一宿。
翌日,山虎一家寻到昌公塬边边的姬家沟,姬家沟就像在昌公塬上切了一刀,沟沿着刀口蜿蜒到秦岭脚下,沟里有一条小溪流,清澈见底,水底游虫的触须历历在目,水质纯净,是沟里和塬上附近人畜的水源地。沟底两岸各有一排窑洞,沟底小路盘旋连着沟顶昌公塬。姬家沟就是连接塬上塬下的枢纽。
山虎打听到表叔住在姬忠厚家的窑里。姬忠厚是沟里的财东,塬上塬下沟里有上百亩土地,家里有七八孔窑洞,雇有长工、短工,喂有高骡子大马和牛,开有酒坊和磨坊。姬财东的一排窑洞是用院墙围起来的,院墙丈余高,布瓦覆顶。门楼高大气派,三槛大门门扇板厚结实,大泡铜钉子镶嵌其中,坚固耐用。大门外两侧各有石猴抱鼓青石雕一对,墙拐角有三四个青石系马桩。从外边看大院是一个整体,每一个窑洞口都是砖砌雕券,门窗做工讲究,院内整洁,院内又从中分隔为二,用小门连接,姬财东的卧室、客厅以及儿子居住的窑、灶房、粮仓等在一个小院;牲畜窑洞,磨坊,酒坊,雇工居住窑等在另一个小院里。院墙外有一棵高大的皂荚树,虬枝茂盛,遮天蔽日。树下有一个碾盘子,上有青石碌碡。姬财东大院的窑面布局和周边住户破烂不堪的窑面有明显区别。山虎是在皂荚树下拜见姬忠厚的,姬忠厚头戴一顶黑毡帽,中等个头,眼窝深鼻梁挺,眉粗口大,绰号叫“姬大嘴”,身穿过年的缎面马褂,脚穿棉窝窝,两手相对操操在袖管里,坐在树下晒太阳。山虎真诚地说明寻找姬石匠的来意。
姬忠厚告诉山虎:“姬石匠去年腊月搬来,住在我以前放冬菜和牲口草料的窑里,平时在周围十里八乡锻石磨,活做得好,人缘也好。腊月底回老家过年了,钥匙还在我这里放着。”
山虎很是失望,心里沉甸甸的,表叔又不在这里。看到这里土地宽广,田地肥沃,有住有水,财东厚道和善,而且这个地方沟深崖陡,树木茂密,既能隐藏又能逃避,即使有个风吹草动也好脱身,心里打算在这里暂时住下。
“老叔,我是姬石匠的表侄,家里闹饥荒,出来想寻一碗饭吃,讨个生活,我叫刘小雄。”山虎没敢说自己的真实名字,更不敢说是逃跑出来的,怕惹事更怕姬财东不收留自己。
“额。”
“两个娃娃小,咱这里人富裕厚道,让我暂时住一段时间,等我找下活干寻下住处就搬走了。”山虎虔诚地对姬忠厚说。
姬忠厚盘问了一阵子,看山虎两口说话实诚,面相和善,两个孩子又小又可怜,描述的姬石匠形象也没有出入,不像无赖之徒。出门人不容易,以前听姬石匠讲,柞水是“九山半水半分田”,“吃饭靠老天,花钱靠人捐”,饥荒年馑不是河南兰考就是商洛一带的山里人沿街乞讨,到沟里要饭,这也是实情,于是动了恻隐之心就说:“看在姬石匠的份上,你就住吧。但不能惹是生非,不然就走人,租金和姬石匠一样多。”姬忠厚把山虎领到姬石匠的窑前,这个窑洞建在姬忠厚的大院外边,紧挨着大院。姬财东把石匠的钥匙交给了山虎,山虎千恩万谢。
窑洞里有姬石匠的锅案碗筷,烧柴就能做饭。土炕连着锅灶,烧火做饭炕是温暖的,炕上的席子破的没有边边,席子的中间还烧了个一尺的大洞,裸露的炕沿沿,层层起土。墙角堆有锻磨子的铁錾子、榔头、眼镜。窑里再也没有其他东西。菊花打扫一遍,把被子往炕上一放总算有个睡觉的地方,奔波半月了,总算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山虎一时找不到活干,就租了姬财东沟里的二亩坡地,开垦整理。
转眼春暖花开,土崖上桃红李白,沟底柳树如烟,竹林青青,野花含笑,野草向上窜着生长。小溪清澈,蝌蚪漫游。水草缕缕,浮萍翠绿。一身力气的山虎活力四射,如春天般朝气蓬勃,在附近的砖瓦窑场找到了装窑的苦力活,菊花也学着给姬财东家白天织布,晚上在家里纺线。
清明刚过的一个晚上,天气阴沉,看不见月亮,又刮起了呼呼起哨的妖风,尘土冲天起,大树弯折腰。山虎从窑厂做工回来,劳累了一天人困马乏,吃了晚饭倒头就睡,菊花还在油灯下纺线。突然,姬财东大院的狗疯狂的吼起来,似乎还有吵闹声,菊花赶紧摇醒山虎,山虎在朦胧中爬起来,披上衣服,开门一看,只见:姬财东的大门外,火把通明,两人背着枪手里举着火把,大门四开,院内喊声哭声一片,山虎第一感觉是姬财东家遇到土匪抢劫了。土匪有枪,山虎不敢靠前,趴在院墙上望:姬财东的窑门外一堆大火,几个伙计和姬财东的老婆儿子绑着手站在火堆旁边,看不见姬财东,只听那伙人大喊,出来不出来?不出来继续用火熏。原来,姬财东在他住的窑暗角还挖了一个天窑,直通半崖,在半崖留一个隐蔽的小口,以备土匪袭击时藏身,没想到窑角洞口被土匪发现了,土匪把柴放在洞口点燃,烟顺着天窑洞壁上升,把藏在天窑顶部的姬财东呛得受不了,边呐喊边爬了出来。姬财东被捆在窑门前的树桩上,火堆离姬财东一尺远,姬财东耷拉着脑袋,不停地咳嗽。
“快说,黄货在哪里?”(土匪黑话,“黄金藏哪里?”)
“黑货在哪里?”(土匪黑话,“大烟土藏哪里?”)
姬财东没有说话。想起去年腊月土匪头子武文昌来抢劫,他正在另一个储藏窑洞里清点烟土等货物,土匪冲进院子,堵住大门,跑已经来不及了,他急忙藏入这口窑洞的地窨子,土匪把几口窑洞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见他,就把他七八岁的大儿子富长吊在门外的皂荚树上,一顿毒打,这还不罢休,又猛地从树上把儿子放了下来撴在地上,大儿子的腿撴坏了,在炕上躺了三个月,至今腿还在跛,土匪找不到银钱和大烟土,最后把三四头牛和粮食抢走了。
“老总,我们没有货。”姬忠厚陪着笑脸说。
“放屁,你们昌公塬上的土质最适宜种大烟,金终南,银户县,石头瓦渣烂眉县。你们就‘金’在土质肥厚,长大烟,长庄稼上。没货,你分明是在哄人。”
“老总,真没有。”
“呸,再说话小心你的舌头。”
“弟兄们,给姬掌柜上素菜。”土匪头下了命令,几个喽啰把大火移到姬财东的腿旁,一个裤腿冒出一缕青烟。
“呀……呀……”姬财东发出嚎叫,声音凄惨,阵阵揪心,似鬼哭狼嚎,听了让人毛骨悚然,恰如小鬼投人入油锅般绝望。姬财东头仰身挺,喘着粗气,疼得头又弯了下去,直喘粗气。其他人吓得魂出七窍,跪在地上发出求饶声。
“老总,你们行行好吧,饶了我们吧。”
“少啰嗦,快点交货。”
姬忠厚没有说话。
“兄弟们,给姬财东上硬菜。”几个喽啰用一把扫帚在姬忠厚家的老油瓮蘸了一些菜油点燃,放在姬财东的脊背后,前后夹击烧烤。
姬忠厚的两个裤子都冒出青烟。
“妈呀!……”姬忠厚发出了吼叫声,并跳起来,众匪死死按住姬忠厚,纵有孙悟空的金刚躯体也难敌这般折磨。
凄厉的叫声惊得崖背上树木里栖息的鸟雀一阵乱飞,树木摆动中崖土纷纷下落。尖利的叫声在寂静的夜晚传播到远处村庄,狗又一次狂吠起来。
山虎实在不忍心看下去,跑到屋里,拿起墙角的铁榔头冲了出去要救姬财东,被菊花死死抱住。
“土匪人多势重,人见人躲,鬼见鬼愁,还有长枪短枪,你去是白白送死。”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山虎急得直搓手,猛的想到惊飞的鸟雀,何不上到崖背上,向下扔土块,吓吓土匪。
山虎不顾一切掰开菊花手指,爬到窑顶,向下扔了一块土块,土块刚好落到火堆上。火星四溅,把院子里的土匪吓了一跳,落在土匪身上的火星烧的土匪连拍带打,跳得老高。山虎又扔了一块,又砸中火堆,土匪骂骂咧咧向空中开了一枪,黑夜中土枪发出刺眼的火舌。姬财东已经被折磨的奄奄一息,快要断气了,就是舍不得交出银元。面如土色的老婆怕把姬忠厚折磨死了,家里没了顶梁柱,自己成了寡妇,只好拿出大烟土和银元,土匪头子一看有收获,一阵阴笑,命令继续“烤银”.
“妈来个巴子,米汤稠了还有豆子,看你的肉硬还是我的火硬。”
“妈呀……啊……”姬忠厚又发出惨叫。
忽然,几声怪叫从崖背上传来,姬家老小吓得魂不附体,土匪也惊的头发倒立,浑身起鸡皮疙瘩。原来山虎急中生智学了几声野兽叫唤,惟妙惟肖,有野狼嚎叫声,有狐狸低鸣声,有猫头鹰的呱啦声,一时又传来猫头鹰“哈哈”的似笑非笑似叫非叫声,声音让人六神无主,七魂飞散,土匪“砸窑”(土匪黑话,抢人。)最忌讳听到猫头鹰的叫声,土匪头子杨占勤打了一声口哨,众匪拿上银两、烟土、白面,牵了一头牛匆匆向秦岭山的方向跑了......(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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