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   跳》

  一九七一年的夏天，对我而言注定是个人生的转折点，那年我拿到了毕业分配通知书。攥着这张红色的分配通知，心里沉甸甸的。“分配到崇明长征农场”那几个字老在眼前晃来晃去，有一种前途末卜，“风兮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回还”的感觉。

  整个人因此而消沉，惶惶不可终日。我不清楚也不明白，是否一辈子都TM的要面朝黄土背朝天，在这块末知的土地上生儿育女，终老一生？这段时间食不甘味整天无所事事，过着游手好闲的生活。母亲见我意志消沉便说道“反正这些天在家也闲着，不如去老家看看外婆、舅舅什么的吧”。我老家在浙江诸暨，在记忆中除孩提时去过一次外，后来就没有机会再去过。母亲的建议甚好，没几天我们就坐上了开往老家的火车。

  亲戚们见我们到来甚是热情，今天这家杀个鸡，明天那家请吃饭，倒也忙的不亦乐乎……我二舅在一所中学里教书，在当地也算见多识广的了。他说“难得来一次，明天我陪你们去杭州玩几天”。果然，有文化就是不一样，他的提议不同凡响！说实话长这么大杭州还真没去过。虽然什么上有天堂 下有苏杭。西湖十景也能倒背如流，苏堤春晓、花港观鱼、雷锋夕照、断桥残雪、三潭印月……这些只是慕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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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下人就亢奋起来，精神为之一振！游玩了杭州一些景点后，第二天母親和舅觉得有点累，打算在旅馆里休息。可对我而言却是意犹未尽，便独自一人沿着西湖的滨江大道慢慢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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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一景称为孤山，我拾级而上。说是山其实并不高，山顶上有个茶室外面挂个牌子：西泠印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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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临窗的位子上坐下。喝茶的人也不多，可这个位置却是极佳！窗外碧波荡漾的西湖一览无余，湖面上飘荡着星星点点的游船，虽是夏日可却凉风习习也不热。广播喇叭正在放着一首毛主席的诗词：

蝶恋花.答李淑一

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

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

寂寞嫦娥楚天舒，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

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     

这首老人家的诗词，用沪剧唱来煞是好听。

此刻、此景、此乐真的让人醉了，喝着西湖的龙井、看着西湖的美景、听着悠扬的旋律，我已浑然忘却了所有的烦恼。直到身边来了两个人，操着一口上海话才把我拉回到现实中。“哎，格得有两只位子，靠窗，蛮灵格”。说话的是两个女的，年龄稍大一点大约在三十多岁，打扮得体，干净利落。年纪小一点的和我年龄相仿，上面一件短袖衬衣，下面一条白底碎花的裙子。我不竟脱口而出：哎，倷是上海人啊？或许是他乡遇故知，或许是老乡见老乡。在那个年代外出旅游的人极少，能在异乡见异客大家都说不出的高兴。我们很快攀谈起来。原来那个女孩和我一样也是今年分配，不过不同的是她分在上海工作。也是抽时间来杭州旅游，而那位年长的是她的阿姨，在杭州工作。这一些都是她阿姨在和我絮絮叨叨的说，她却极少说话，只是偶尔，抬头看我一眼却又迅即低下头，那白晰的脸上出现一些潮红。

  在当初那个年代，青年男女之间都隔着一堵厚厚的墙。就像我们同班男女同学极少有单独说话的，上完课或者男同学全部一哄而出，或者女同学全部一哄而进，决计不会在教室里有单独的男生女生出现在一起的。

  我们当即决定今天就一起游玩了，而那位阿姨在杭州生活多年，自是熟门熟路。在她带领下我们去了六和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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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出来时带着一部相机，我们称之为120相机，这还是在家附近的照相馆借的。这个相机要装上胶卷，一个胶卷也只能拍十二张照片。我总共带着二卷胶卷，昨天已经拍了一卷，现在照相机里还剩一卷。到了六和塔，阿姨便说“我来过几次了，你们两个年轻人上去吧，我在石橙上休息一下等你们”。随后又对我说“上面比较暗，你们小心一点，你要照顾好她”。我自是满口应承。

  六和塔始建于北宋年间，据传是钱塘江的镇江之塔。整个塔体下宽上窄。全部都是砖木结构。进入六和塔我们沿着木梯拾级而上，底层尚有些稀稀拉拉的游客，可越往上走几乎就剩我们两个了，而且塔的四周只有一些忽明忽暗的灯，透着些许光亮。那木质扶梯也有很多年没有维修了，脚踩上去木梯嘎吱嘎吱的响。女孩似乎有些犹豫了，细声细气的说：“要不，我们不要上去了吧”。我看了她一眼那光洁的额头上略略渗出的汗珠，神色坚定的说：“不怕，有我”！说着，还伸出右手。女孩见状也伸出手来握着我的手。一切都那么的自然和谐，没有很多的忸妮作态，或者故意为之。可就在这个一霎那间，我感觉心里猛地抽了一下。握着那只汗津津的小手，那么柔软舒适，那么细腻光滑。我的心也剧烈的跳动起来........

  我已经十八岁了，从来没有正儿八经的握过一个女孩子的手。在这个年代和女孩子说话交流的机会都不会有，不要说在昏暗的六和塔里。可上天在冥冥之中竟然阴差阳错在杭州的六和塔里，让我牵着一个面容姣好柔弱的女孩！此情此景、此时此刻我的心跳加速，踩着楼梯昂着头挺起胸。义无反顾的向六和塔的顶层迈去！我想，如果此刻有什么东西要伤害到她，我肯定是一个合格的护花使者，即使危及到我生命我也会保护好她，照顾好她！

  终于我们登上了六和塔的顶层。外面的景色一览无余，钱塘江仿佛就在我们的脚下，那壮观的钱塘江大桥看的一清二楚。我们俩斜倚在窗洞口相互都重重的喘了一口气。“好看吗”嗯，好看，太漂亮了！你看这就是钱塘江吧。我们已经完全放松了心态，一切都变得那么自然那么和谐。全没有刚进六和塔时那种不自然的感觉了。稍倾，她说“我们在这里拍照吧”对1呀，我怎么就把这事忘了！我调整好姿势，那女孩一手斜托着腮帮子，一双美丽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我。我按下快门根据她不同ps按了好几张。然后又让她给我照了几张。一卷胶卷很快就完了。

  按原路返回，阿姨正在下面等着。虽说夏天日落晚，可夕阳告诉我们天快黑了。到了分别的时候了。女孩款款走到我面前，一张纸条塞在我手里。纸条上写着一行秀丽的字：上海顺昌路x弄x号。落款 苏小宛。那双忽闪忽闪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我：“就按上面地址把照片寄给我”。嗯，一定！我郑重其事的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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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上海我第一时间就赶到家附近的那个照相馆。也顺便把照相机还了。可照相馆师傅的一席话却让我如遭雷劈，一下子整个人傻掉了。我和女孩照的第二卷胶卷，由于是在六和塔里拍摄的，没有闪光灯，没有照明设备。再加上我又是初学摄影，没有把握好光圈速度等原理，所以照片根本无法冲印！黑色的底片上显示出来的只是模糊的人影，连五官都分不清楚！拿着一叠胶片，不竟悲从中来。那边人家还在痴痴的等待着你的照片，可这种照片你怎么寄？我心里似乎有一万匹草泥马在奔腾！不断的自责，咋就这么笨，笨死你了……我手里死死的攥着女孩给我的纸条，想死的心都有了！

  可一切都无法挽回。这天晚上躺在床上我辗转反侧，有生以来第一次失眠了……

  原来人世间除了吃饭、穿衣、休闲娱乐、工作等等，人生中还有一种男女之间的感情，这种感情可以让你生，可以让你死。可以让你无所畏惧的面对一切！而这种感情就在我十八岁那年觉醒了！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情窦初开吧。

  可是我真的心不甘，于是就想了一个注意。她家不就在顺昌路吗，我可以装作路过那里，说不定偶尔碰到也有可能啊。照片的事就说连包一起被偷了。可说谎总是不那么好。但还有更好的办法吗？于是我连着几天顺着她给我的地址走，可这次幸运女神再也没有眷顾我了。虽然我去过几次，可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见到这个女孩的身影……

偶尔冷静下来也会觉得自己有没有小题大做，或者自做多情？不就是碰巧拍了几张照片而已？但这些想法立即被自己所否定！那种眼神，那说话的口气分明告诉我已经对我有了一份依恋！男女之间的那种微妙的感觉，用语言是无法形容无法描述的！这个不用说大家都懂。

  有时想起这些事情，心里总有一些莫名的失落或期待。

窗外下着雨，从早到现在没有停过。

在这个城市的某一角落，有这么一个女孩，我曾经第一次牵手的女孩，早有人给她做了嫁衣吧。或许她也正像我一样孙儿绕膝，家道殷实，伴着夫君操持着家务。有时候我会傻傻的想。可是有一点我坚信，偶尔她肯定也会想起心中某一角落里的往事。因为谁都会记得毎个人的第一次牵手！谁都不会忘记情窦初开的第一次！

  窗外的雨停了，一缕阳光照了进来，生活依然外甥打灯笼—一照旧，一切还是那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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