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地板

天津的气温很高了，白天的暑热到了晚上慢慢散发着，如同吸饱了热量的包子慢慢晾凉，光靠自然散热肯定是不行的，开空调成了每晚最惬意的时光。

家里有三台空调，两间卧室各有一台挂机，客厅是一台柜机。柜机很少开，老程怕冷风，于是我基本是睡在姑娘房间的地板上，这样不影响她看书，我也乐得不拥挤。

瑜伽垫+帆布，是我夏天睡眠的基本装备。

这一晚我躺下比较早，地板很干净，帆布很凉爽，柔软的枕头清凉的风太惬意了，我翘着二郎腿晃动着脚丫子，忽然就想起儿时的一件事。

小时候几乎每周末我都跟妈妈回市里姥姥家，那时候姥姥跟老舅一家住在一起，确切地说是老舅一家住在姥姥的房子里，老舅本应知青下乡，但姥姥死活舍不得老儿子走，硬是留下来，前不久看《人世间》才明白为什么老舅一辈子没工作没房子，而姥姥那时候是做好养儿子一辈子的打算了，从我记事起就知道老舅和姥姥住一起，在河北区一个叫烟火街的巷子里，巷子里有很多院落，每个院落里都住了很多家，旧时的老天津卫，人口密集，每家都像鸽子窝一般大小，有的还三四世同堂，有些家是三级跳坑式格局，就是院子比马路低，屋里比院子低，姜昆李文华说的相声中还提到过这样的房子，一下大雨，全家动员往外淘水。

好在姥姥家那个院子曾经是大户人家，有朱漆大门，门口一对小石狮子，从进院就一户一户挨着，姥姥家在最里面是全院正房，需要再上五六级台阶，台阶上是两间房，右侧邻居是一对老夫妻，左侧就是姥姥家了。进得屋来先是一个狭窄的过道，再拐进里屋。

我小时候曾在姥姥家住过三年，那时候妈妈甲亢怕传染，也可能是怕累，反正我姐姐去了奶奶家，我在姥姥家，直到妈妈病好了才再回到塘沽。所以我一直和姥姥家的人特别亲，回姥姥家就像回自己家，和几个表姐表妹表弟的感情也特别深。

有一次，也是夏天，我和妈妈周末回家看姥姥，因为点儿事耽误了，等进门时姥姥都睡下了，我们进了院子走到最里面，看到姥姥家的纱门，走上台阶看到姥姥睡在过道的地上，过道很窄，贴墙处是一个旧式橱柜，姥姥穿着绸缎中式裤袄躺在地上，枕着石枕，侧身蜷着身子，还在腰上搭了一条小小的素色被单。

妈妈愣愣地看着地上的姥姥，我蹲下身去摸姥姥的手，姥姥醒了坐起来，妈妈挨着姥姥也坐下来，轻声说：“妈妈，你怎么睡在地上啊，妈妈太可怜了。”然后就落泪了。

转天我三舅二舅都来了，大家平日就约了每周都来看看的，妈妈很生气地跟两个哥哥告状说老舅睡在大床上让姥姥睡在地上，两个舅舅都指责老舅，大概是说住着妈妈的房子还不孝顺老的。老舅默不作声，姥姥一个劲地说是图那里凉快，大家又说姥姥六十多岁了，睡在地上万一生病了呢？那件事很是沸沸扬扬了一段时间，再后来姥姥会每年五月到十月来塘沽过夏天，冬天回市里，那时塘沽属于天津的郊区，靠近海边夏天除了蚊子多还是非常凉爽的，而冬天市里就暖和很多，姥姥在我家住半年在市里住半年，后来老舅娶了媳妇生了孩子，越发住不开了，姥姥就像游神一样在大舅大舅三舅家轮流住，表姐妹们可高兴了，经常有机会见面玩到昏天黑地。

我在姑娘的卧室，铺了瑜伽垫子和帆布，翘着二郎腿晃动着脚丫子想起这件往事，如果我还有个孩子，正好回家看到这一幕会不会也指责大姐姐呢？

不好说，只有亲自躺下来的我知道，夏天睡在地上有多惬意！